《石中剑异闻录》生姜护发

4、拔剑（4）

　　星期四上午西城中学近郊

　　少女是第101次叫停跟在自己身后的黑色长款车。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这学期也不需要你送我上下学了！”

　　少女下了单车之后一只手撑着单车，另一只手拨弄了一下刚刚因为骑单车而糊了自己一脸的碎发，让自己在别人面前好显得不那么狼狈。

　　“但是，小姐，保护你上下学是老爷给我们的职责啊。就算是小姐不愿意坐在车内，也请允许我们开车跟在你后面以防路上遇到危险吧。”

　　面前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恭敬地说着，扶了扶脸上的镜片，因为他这一身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季节这个地点的燕尾服，这位上了年纪的男人此刻显得特别突兀。

　　“父亲真烦啊，我早就跟他说过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以自己负责自己的安全的，可不是他的什么芭比公主！”

　　少女看起来十分气愤，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与她稚嫩的脸庞形成了令人觉得好笑的反差，她看了看眼前这位男人发白的双鬓，又开始心软了，于是只好撇了撇嘴转身，以还不太熟练的动作骑上了单车。

　　“算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明天真的不用跟着了，刘叔叔。”

　　刘管家一脸欣慰地看着大小姐磕磕碰碰地在小路上骑着她刚学的自行车，重新坐回了驾驶座，继续跟着少女的身后。

　　反正今天也是第101个“最后一天”，刘管家轻轻笑了笑，自家的大小姐总是让人不省心但却意外的心软。

　　黑色长款车仅在马路上停留了半分钟左右，便启动了马达跟着那位骑单车的少女开了过去。

　　“这到底是哪家的大小姐啊，每天早上都有这么大阵仗地去上学吗？”

　　一名看起来更显成熟的女性从一家便利店走出来，一手拎着刚在里边买来的鲜肉包子和豆浆，一手送了半口包子进嘴巴里。

　　虽然这也是一位在冬天穿着正装从不起眼的小便利店里走出来的女性，但是看起来没有刚刚的那位燕尾服管家这么夸张，看上去倒更接近正常的上班族。

　　这位女性穿过马路，来到了街对面的一家店铺。

　　这个店铺从外观上来看并不起眼，因为没有装修得很华丽的外门，仅仅是木制的平移门，看上去像是一家日式的居酒屋。而门的上方也没有颜色很夺目的遮帘，有的只是米白色的篷子，看上去堪堪能帮一个人遮雨。

　　但是这家店的位置却是十分地显眼，它处于三条路交汇处的一个三角建筑。虽然从店面看上去，这家店的主人并不是很有闲钱来设计一个很吸引路人的外观，但是仅从这三层楼的三角楼中最显眼的尖头位置来看，算算应该是要花不少的钱。

　　不过此地位于深川市二环至三环的衔接处，倒是除了来往通勤的上班族和西城中学的学生，就只剩下住在此地的一两个小区的居民。于是这家店能吸引到的客流量自然是比不上位于市中心的店铺，因而此地的地租应该也不能说会是天价的地步。

　　女性按了按门铃，虽然此时还不到早上八点，甚至还未到这家店十点才开门的时间，不过她很确信里边的店长应该是在的——不，肯定会在的。

　　过了没一会儿，店门便被拉开，出现在女人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似乎只要再高一些就会撞到店门的门檐。

　　这男人也是一样穿着西装，不过与这位成熟女性的西装略显不同，似乎更加保守一些，领带和袖口都是规整地系好——而反观这位成熟女性的着装，虽然西装裙看起来是被熨得十分整洁，但是上面的白色衬衫的扣子却没有达到正常上班族的着装要求，似乎将她傲人的胸部外廓显露无遗，至于她束地十分干练的高马尾，也没有让这位女士看起来更有坐办公室的感觉。

　　尽管还未到正常上班族的通勤时间，但是眼前的男性却已经将自己装扮得体，头发因为是短碎发的原因，能看得出喷了一些发胶而让整个人变得更加精神。

　　如果要对比的话，便是一位在银行上班的男士与一位看起来是混黑手党的女士。

　　“是你？”

　　眼前的男人不满地啧了一声，也没有向后退去，似是没有打算让女性进门的意思。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吧？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里？”

　　女人的嗓门比这男人还大，尽管对方有身高压制，但是女人还是叉起了腰一副□□大姐大的模样，在她眼里，遇见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如同大早上化了美美的妆结果被从天而降的鸟屎砸中了头一样倒霉。

　　“滚开！让老娘进去。”

　　尽管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强势，身上也一股想要硬闯的架势，但是面前的男人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却是不带任何表情的冷漠。

　　仿佛听见争执的声音，从门内探出一个人来。

　　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相比堵在门口的西装男的身材要更加纤瘦，虽然不如西装男高，但身材也同样修长，只是面容更加清瘦，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超然尘世的洒脱感。男人的头发被向后扎出了一个小辫子，但如果将头发放下来的话长度估摸也就到下巴的位置，因此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干练。而他脸上的那副金色边框的眼镜，更是将这人的气质衬托得十分文雅脱俗。

　　他便是这家店铺的主人，柳长清，而这家店铺——“柳斋”——便是开在广盛街36号的一门二手书店。

　　“是岚岚来了吗？”

　　柳长清站在西装男身后，因为面前男人的身材比他要魁梧一个等级，所以他的视线几乎被挡住，叹了口气之后只得寻声问到。

　　“对啊我来了，只不过这个家伙不让我进去...还有...啊...别老是叫我‘岚岚’啦，这要是被组织里的人听到了，我以后还有什么威严啊！”

　　“也是，年纪一大把了，还叫个小女孩一样的名字，是怪难为情的。”

　　“你！面瘫脸可没资格说我？”

　　这两人真是相性不合啊，一见面就吵架，又都是倔牛，吵起来拉都拉不回来的那种。柳长清干笑着，心想今天是怎么回事，一大早的就不安宁。

　　“张漠，还是让他进来吧？”

　　柳长清轻轻拍了拍西装男的后背，因为知道他估计会听从自己的建议，于是便转身继续回去前台整理昨晚留下的账目。

　　“听到没？滚开啦？”

　　张漠挑了挑眉毛，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一时没把握好重心便被俞岚一把推开，只得靠在门口发起了呆。

　　“你叫别人‘岚岚’，叫我就是‘张漠’？”

　　目送俞岚风风火火地跑去二楼的后厨放下她手里塑料袋里的东西，张漠转头对着正坐在前台算账的柳长清质问着，他一时间有些难以弄清楚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或许是扭在了一起。

　　“嗯？不叫你张漠，那叫你什么...你失忆了？”

　　柳长清没有抬头看想他问话的人，翻动着手中的账目本，正对比昨天和前几天的客流量，最近来书店的人越来越少了。

　　说到这，倒是发生了一件怪事。昨天有出版社破天荒地来店里转销了几本蒲知焉新出的小说，按理来说作为一家血统纯正的二手书店，店内的书都是一些别人看过了但是不打算留着收藏想转手的旧书，倒是从来没有进过新书的前例——尤其是当周新出的名作家的书。

　　而昨天上门的出版社代表也是令柳长清有些费解——那人在明明是大晴天的天气撑着一把雨伞站在门口，等柳长清前去开门的时候这男人像是在尽什么礼节一样的动作，摘下头顶上的黑色绅士帽对他微微鞠躬，然后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白色纸袋子交给了长清，嘴上说着什么这些书就拜托了的话——在国内还没有什么地方会适合这样一幅绅士打扮的吧，柳长清只觉这男人似乎是刚从英国赶来一样。

　　等柳长清发现纸袋里的书都是崭新的小说之后，才想着去问这男人需不需要书酬，而等他抬起头时却发现这男人正眯眼看着他，然后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费用就不必了，我在等那个会来这里买这本书的人......以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柳长清一时有些困惑，他确认自己的记忆从来不会出错，他也没有印象见过这个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于是他扶了扶镜框，对眼前莫名出现的陌生男子回以礼貌的微笑。

　　“真的没有，我想，你见到的可能不是我......不过，我记忆里，‘我’也没有见过你吧。”

　　“这样啊，那我了解了，打扰了......这些书就摆出来售卖就行了，不用担心酬劳的问题了...那么，再会。”

　　依旧不合时宜的，这男子撑起了黑色的伞，向阳光里走去。

　　“昨天进了新书？”

　　见柳长清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张漠只好将自己心中莫名的怒火压下去，他看到了柳长清手中的账本上所记录的昨天一笔交易，上面写着“《燕十四夜》 1本收68元”。张漠对于当下流行的小说不了解，更是不清楚这个叫做“蒲知焉”的作者，他只知道昨天似乎进了几本不是二手书的货物。

　　“是的，而且令人头疼的是，还真的有人买了啊...”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嗯......也不是这样说，就是感觉有些微妙。”

　　柳长清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们两个听到俞岚在楼上喊他们上楼吃早餐，两人确实都没吃早餐，这么一听到吆喝竟突然有些饿了。柳长清跟着张漠上了楼梯，在上楼梯的时候他回忆着，昨天买这本书的人，是半年来每天都会光顾店里的一名西城高中的学生，这学生或许就是那个怪异男子口中他在等的人？

　　但他总觉得这事很离奇。

　　那名学生是一直以来的老顾客没错，从外表看来也就是他深咖色的卷发和湛蓝的眸子有些引人侧目——而在熟识之后，那学生也在柳长清的询问下告知了他，这是混血儿的缘故——那学生看起来挺亲和无害的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又会跟一个看起来像是从英国来的绅士有关联，而这个绅士听起来似乎又与自己有关联。

　　他想不明白，昨天晚上他翻查了“以前”的日记，却也没有类似的人物——或许，他可以问一问那个学生。柳长清认为那个学生今天应该也会来吧。

　　三人坐在二楼后厨摆放在中间的一个圆形小桌子，此刻的情形看上去却有些温馨？三个成年人——其中两个穿着西服，一个穿着像浴袍一样宽松的长袍——围坐在一个小圆桌旁，桌子上摆着本土最地道的早餐——豆浆，油条，鲜肉包子。

　　柳长清笑笑，拿起袋子中的肉包子开始啃，他虽然觉得这世界上的食物都差不多，不过是用来饱腹的工具罢了，但是深川市的鲜肉包子却是意外的让他觉得不错，第一次吃的时候心中还生出了愉悦的情感。

　　“我来是想说，我打算给‘柳斋’招一两个员工来帮忙——”

　　“不行。”

　　“喂，我还没说完呢，面瘫男你就这么喜欢插话吗？！你这么做很没有教养的知不知道，别以为你在赚钱的投资公司工作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也不是好惹的，你懂不？！”

　　“停停停——怎么这也可以吵起来，岚岚你是想让所有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你是‘□□’的吗？而且......什么‘□□’啊，有你这么说自己家的企业的吗？只不过性质是在地下工作而已。”

　　“啊？.....确实是没差啦，但是‘地下赌庄’什么的听起来逊毙了吧——”

　　“不，不，这听起来已经足够违法了。”

　　“不是，你俩怎么又说起来了，先给我消停会儿...”

　　柳长清无奈地叹了口气，朝两人挥挥手压制住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于是接着转过头去跟俞岚说着——

　　“请外人暂时还是不用了吧...这里以前也没有请过员工，都是一个人维系着生意，不需要额外的人手啦。”

　　“不是...长清，我主要是觉得你最近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我担心...”

　　“嗯......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啦，有些事情是‘必然’的，既然是必然，那顺其自然不就好了。”

　　“有我在。”

　　柳长清望向一旁正一脸严肃的张漠，他叹了口气，心想这家伙在也很麻烦啊。

　　“不...其实你在也....”

　　“而且，你想请人，是想让更多人知道长清的秘密吗？”

　　“不是...我....”

　　俞岚被张漠突如其来的一句给憋了回去，她撅了噘嘴，身为家族企业里的大姐头，每次都在这个面瘫男这里吃瘪，她真的咽不下这口气。但奈何每次又是这面瘫男占理，自己这次也确实有些思考不周。

　　“好吧...那暂时也不招人，长清你要多注意注意自己身体的情况......呃，不过啊...那什么....”

　　“‘□□’的大姐头也有说话吱吱呜呜的时候？”

　　“不是啦！就是....那什么....哎，就是我今天来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张招聘广告在路上了.....然后，我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当时想着反正要招人，就也没管了....”

　　“你不靠谱也有个底......”

　　“算啦算啦，既然已经不见了，那可能便是命运的安排吧。”

　　“是是是，而且说不定也没人会在意那个招聘广告呢，是吧！虽然做的很好看！我很用心做的......不过，应该一般人也不会对在二手书店工作感兴趣......吧？”

　　“但愿如此吧。”

　　柳长清按了按太阳穴，他突然觉得今天的头痛好像来得比平常更早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