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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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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无灯之时,那株“静心草”的气味倒似更浓郁了些,与皇上御赐的贡品薄荷青竹茶的沁心滋味却有几分相仿。赫连徽墨嗅着如斯气味,更无睡意,那本是搁在书房的,大约是晴儿喜它玲珑清香便移来了卧房,此物也该是有宁神之效,只是今日心有所扰,难免不得安寝。
约莫着半个时辰的光景,侍女们的动静也渐渐沉了,只听得风儿刮过窗棂的声响。赫连徽墨再次翻身,望着窗上新换的银红软烟罗,那边透着渲亮的雪色。
连到最后一丝睡意也褪了去,赫连徽墨起身,穿上家常的天青长袄鹿皮靴子推门而出。出了门才知晓原来又开始飘雪了,时辰约是不久,只地上薄薄一层。他静静站了片刻,便行至院门往外去了。
皇宫中本有宵禁,此番他也刻意避讳巡逻侍卫,用起轻功多走檐上,不消盏茶的功夫,已然来到司药监。自那日与暮莲道别,竟不曾得空过来,今日恰又是严正舒归来之际,本是最不应来的,却究竟敌不过那抹心思,淡若烟明若镜。
赫连徽墨听闻院内正有言笑,望那窗边,正是暮莲与严正舒斟酒,师徒二人仿若父女般亲昵。脚下依旧是放轻,他站在苗圃之前,却瞧见那“玲珑果”枝叶已呈枯萎之势,果色也褪去了原本的鲜艳殷红渐呈紫红,看来确是即将成熟。
“我啊,天天都跟它们说话,好让它们快快长大,治好十一王爷的病。”耳边似又响起暮莲当日之语,心下又是一暖,抬眼瞧那里间的暮莲,却不料正对上她惊喜的眼。
暮莲对他笑了开来,急急奔出房门,“徽墨!”奔至他面前,她那抹笑意更清,“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看,这些‘玲珑果’再有五六日便可成熟,本以为你赶不上看它们了。”
赫连徽墨轻柔一笑,“我说过会来和你一起照料它们的,虽不能帮上你什么。现下看着它们长得这般好,也知你是费心了。”见暮莲又只是一件绿萼梅花窄袖褙子,“怎么又穿那么少出来,正飘着雪呢。”
暮莲倒笑了,有一丝赧色,“我素来怕热,师父说是胎里带了热毒出来,因此也时有瘾疹,虽也吃着调养的方子,总不见好,不过也有个妙处,到了这数九寒天的倒不觉冷。”
赫连徽墨挂着笑意,也知那严正舒已看到他,一个眼色使了过去。暮莲倒浑然不觉,只管笑道,“徽墨,那便是我师父,今儿才回来。”说罢倒拉了赫连徽墨去里间,只见严正舒已走了出来,面色如常,“暮莲,这便是你所说愿与你一同照料玲珑果的朋友?”
“是啊,他叫徽墨。”听得暮莲直呼赫连徽墨的名讳,严正舒面上微微一紧,悄悄望赫连徽墨的形容,却是毫不介怀。“师父连日劳顿,此刻也要歇息了,你们自便就是。”严正舒也知不妥,却又知赫连徽墨的身份此番必不能揭穿,况在九王府这些日子,也见过那九王爷是如何将乔若思爱若珍宝,两相联系也是万万不能造次。
见严正舒竟回屋歇息去了,赫连徽墨倒觉几分歉意,本是师徒二人小别相聚和乐融融,他一来倒逼得严正舒只得回房避开。倒是暮莲心思单纯,只道师父确为连日劳顿需要将息,“徽墨,给你这个。”但见她取出一只月白坠葱绿络子的香囊来,递到赫连徽墨手中,“前次见你,似有不足之症,燥热多戾,便配了这个草药香囊来,你平素挂在身边,安神宁心,虽无大功效却也是有几分好处的。”
赫连徽墨把玩着香囊,针脚整齐细密,打的络子是平安结,虽用的料子不过是普通的宫中锦缎,因着做香囊的人心思所至,精巧倒更甚其他贵重之物。“难为你想到,平素也是这般细心?”
暮莲笑道,“师父平素总责怪我做事粗心来着,只在照料草药上略有几分认识。”
见她如此娇憨,赫连徽墨倒正想言语,却听得司药监门外传来嘈杂人声,仔细听来,却似有“抓刺客”“皇上受惊”之言,赫连徽墨心下一惊,情知不妙,“暮莲,我不便出现此地,先行离开。”说罢便避在了后门。
“搜——”巡逻侍卫已然冲了进来,见暮莲在苗圃前,直嚷道,“姑娘,有所叨扰,还请见谅!”严正舒此刻也闻声而出,侍卫们见了也只稍为恭敬了些,依旧是在司药监横行进出。
赫连徽墨此刻也不得再留,飞身上了道边乔木,也免得雪地上现了脚印。
因四处有巡逻侍卫在大肆搜查,赫连徽墨也避行不畅,正行至容妃宫附近,却见一个黑影飞檐而下。本不欲追随,却也惊异于此贼人竟在大内行刺,便转了向,紧随那身影而去。
约莫也是察觉到有人跟着,那人跃过织造坊的小阁,正是一片空地,便止了步子。望见赫连徽墨也紧随而下,倒不知避退,“阁下何必苦苦相逼?”
“你莫不是以为这大内之中可以来去自如?”因着夜深天黑,周遭也无灯火,赫连徽墨并不能瞧清此人。
只听那人低低笑道,“这皇宫内院又如何?于我,不过如履平地。”
“那你究竟也没能行刺成功,不是吗?”赫连徽墨冷笑,皇帝如今虽是养尊处优,但赫连家的子嗣又有几个不是身手超群?除了他以外的所有兄弟,皆自三岁起由名师相授,当今皇上赫连帛仁更是以深厚内功修为著称,一手错骨分筋炉火纯青。
适才紧随那刺客而来,业已发现这人左肩似有重创,怕就是赫连帛仁的手段。因此又道,“你此刻受着伤,怕是不消三两招,便会被我擒下了。”
那刺客眉头一皱,后退了些许,许是扯动了创位,行动一时有些滞住,偏嘴上又强硬作势,“那倒也该一试了。”
赫连徽墨微微一笑,一手探向腰间,竟缓缓抽出一把薄若蝉翼,韧如蒲草,明晃晃,寒光乍现的软剑来。
见赫连徽墨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那刺客不由得脚下轻移,袖下一动,扣住了一条细细的铁链子。赫连徽墨虽不能看清那对方的兵器究竟为何物,凭声响也知道那链子并非凡铁,铮铮铃铃的声音在死寂暗夜中刺耳地窸窣着。
腕上一转,柔软的剑身此刻笔直而出,竟是势不可挡,赫连徽墨身形迫向前去,那刺客的链子也呼啸而来,迎上剑势,只听“哐啷”一声,那链子已然缠上软剑,化解了汹汹去势。
赫连徽墨也不收势,只管手腕上稍稍释去五分力,那软剑立刻游龙般滑出了链子锁,再施力那剑又是锐不可当,寒光潋滟,直往刺客肩胛攻去。
凭着手上的感觉,也知道已然刺中了对方,赫连徽墨倒不想伤他性命,撤回软剑,“你究竟是什么人?”只听那刺客被伤闷哼一声,因见赫连徽墨收了兵器,也将链子撤了回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适才赫连徽墨出手之利,速度之快已为罕见,今日遇到这样的敌手,也便不打算要这条性命了。
“我若是即刻要你性命,何必手下留情?”赫连徽墨冷冷道,“你受伤在先,否则也不至于这般便为我所伤,只是,你便是这时离得了这皇宫,恐怕依然难以保命。”刺客闻言也不作声,赫连徽墨望了他一眼,“为我剑所伤,伤口便很难复原了,虽不是完全无救,只怕你背后那个人未必能够花心思治你。”
刺客冷笑,“不劳阁下操心,我便是今日丧命此地也是无比荣耀。”此话说得赫连徽墨颜色微怔,看多了利欲争斗,背信弃义,却不料还有这等忠仆,心下意软,说道,“这边沿宫墙走,见了一小片竹林便左行,那边有道小径,顺着出去便是守卫最弱的‘天易门’,以你的轻功,要出去也是容易。”
“你要放我走?”刺客讶异不已,原以为此番必得丧命宫墙之内,岂料这身手了得的少年却轻易放了他。他望那少年,夜色笼罩下并不能辨出眉目来,只依稀看出少年身着锦衣,似是有身份的主儿。
“还不快走?”耳边已然传来沸沸扬扬的人声,看来侍卫已经搜查到这附近,赫连徽墨手一挥,替那刺客封住了两个穴道止血,“生死都在你自己手中,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离开。因着渐近的人声,他心下惶惶,六如轩便在物华宫之后,今日既赫连帛仁遇刺,他若不去探望反倒令人生疑。念及此,便是加快了步子。
孰料才到了临近六如轩的水榭,便看到物华宫掌事公公相海正在前方掌灯,那后面被引着走向六如轩方向的不是赫连帛仁却是谁?
赫连徽墨不敢轻易用轻功越过,只往边上小径抄了过去,急急奔进六如轩的后院,却看到幽兰正在院子中焦急踱步,见他归来,也不及说话,只将他拉进屋子,与晴儿小眉一道将他的衣物除下,安顿他躺在床榻上。
幽兰将沾了雪湿了大半的衣裳和满是泥泞的靴子吩咐小眉拿去杂物房,想了想,又叫晴儿将烧得火热的手炉拿了过来,轻声说道,“王爷,您将手暖上。”耳听得前院已经有相海的声音,便忙忙推门出去接驾。
“奴婢幽兰见过皇上,皇上万福。”看了看幽兰跪地而拜不慌不乱的模样,赫连帛仁也不言语,只将手一挥,算是免礼,眼神却定定看着半开的卧房,想了片刻,便推门走了进去,“徽墨,有没有受惊?”
赫连徽墨半靠着,轻轻咳嗽着,晴儿立在一旁递帕子递茶,见赫连帛仁进门,慌忙跪下,“皇上万福。”赫连帛仁挥手免礼,“你先退下。”晴儿只得退下,却是连一眼也不敢张望过去。
“皇兄,徽墨听闻有刺客行刺于您——”不待赫连徽墨将话说完,赫连帛仁倒先是温和一笑,“不必担心,朕并未受伤,倒是你受惊不小吧?”
苍白的面庞绽开一个笑,赫连徽墨摇首,“徽墨没事,只要皇兄无恙徽墨便安心了。”
赫连帛仁点头微笑,似是不经意地握了握赫连徽墨的手,“怎么手有点凉?徽墨你身体也是过于虚弱了,太医们的药方看来都是虚晃一招,明日朕倒要好好问问他们了。”一番话说得赫连徽墨暗暗惊心,幸亏方才幽兰找了手炉给他暖上,不然冰凉一双手倒是无以辩驳了。
“不过——”赫连帛仁放开他的手,轻轻拂过他的发际,捻指轻问,“怎么头发有些湿了?”赫连徽墨心头一紧,却依旧迎上赫连帛仁探究的眼神,定神道,“方才听闻皇兄遇刺,徽墨便挣着出去,想去物华宫请安,谁知——”话才说一半,便剧烈咳嗽起来,赫连帛仁便替他轻抚后背,好一阵儿才稍稍安复。也不许他再言语,赫连帛仁道,“朕知道你的心意,全是担心朕呢,好了,你好生养病,不要劳累了。”又说了些安抚宽慰的话才算放心去了。
待赫连帛仁远去,幽兰回到房中,也不令晴儿小眉跟着,只一个人立在床边,递了茶去,“王爷,您万事也该有个斟酌才是。这么着三番两次冒险出去,就算您自个儿有决断,也该想着事有万一,稍不留神便是杀身之祸。”这话说来,惊得赫连徽墨手头茶杯一颤,险些合在身上,“幽兰你——何出此言?”
只见幽兰屈身跪下,自怀中取出一件物事来,赫连徽墨望去,脸上渐生疑惑,“这是——天宝宫令牌?”幽兰恭敬递上,点头道,“正是,这便是天宝宫令牌。”
天瑞王朝历代皇帝居物华宫,皇后居天宝宫,此规至前朝仍是为人所守,但自前朝皇后董清婉过世,天宝宫便被废用,此后皇后居所易为凤仪宫。因此,拥有天宝宫令牌的人无疑是婉后的亲信。
赫连徽墨看着自小便熟识的幽兰,伸手请她起身,“幽兰,想不到你竟是天宝宫的人。”幽兰笑道,“王爷,当年幽兰并非天宝宫之人,而随栖霞宫丽妃,只因犯了一桩小事险些命丧丽妃之手,幸得婉皇后相救,才保住了性命。婉皇后又恐怕丽妃不甘,还特意将幽兰调至云宸宫如妃处,此番恩德永生不忘。眼下,奴婢力虽微薄,好歹也能照应王爷衣食起居。”
“幽兰,你既不是天宝宫人,何以有此令牌?”赫连徽墨抚摩着令牌上精雕的麒麟花样,暗暗望幽兰的神色,在这宫墙之内生活久了,处处谨慎也是惯了的。
幽兰神色自若,依旧是往常恬静安宁的面容,“婉皇后是亲手将令牌交予幽兰的,那时幽兰不过是十二岁的小宫女,而王爷您才三岁。”话音才落,赫连徽墨面色一凛,指间一支轻叶镖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