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集》柏林石匠

14、〇一四

　　我睁开眼睛，四周灰白一片，天地仿佛连在了一起，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空气潮湿，我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手伸到空气中，是细雨，细得像烟，给皮肤慢慢蒙上一层细密的水气。
　　我仰起头看天，朝空中吹了口气，烟雾般的雨丝被吹开，偏向一边，汇聚在一起，渐渐有了颜色。
　　一开始像是掺了太多水的墨汁，几乎洇进了天地灰白中。慢慢地，黑色逐渐浓郁，勾勒出了一条细长的直线，沿线蔓延出地砖的纹路、低矮的花坛、灌木丛、松柏、大片的草坪……
　　我收回手，看着水墨一样铺陈开的画面。
　　是座街头公园。
　　草尖的线条游入空中，勾勒出一张长椅。
　　长椅上有个孩子，戴着一顶贝雷帽，大衣干净整洁，连皮鞋鞋带都绑得很对称。
　　他面对着我，眨了眨眼睛。
　　我对他笑了一下。
　　他似乎没看见我，只是端坐在长椅上。
　　画面中开始出现其他人，来来往往从我和他之间的这条街穿梭而过。
　　我举起手摆了摆，朝他做了个“hi”的口型。
　　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我是个透明人。
　　直到一个路人不小心撞到他，他伸出双手在空气中摸索了一下，我才知道他是看不见的。
　　他就这样从日出坐到日斜。
　　傍晚，飞来了一群鸽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面包，掰碎了撒在地上。鸽子们热热闹闹地围在他脚边。
　　有一只小鸽子落到了他肩头，他揪了一小块面包举到耳边，被小鸽子一口叼走。他笑了。
　　喂完面包，鸽子们四散开。他肩头的那只却迟迟不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直到远去的鸽群快要看不见了，它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小男孩每天都来公园等鸽群。
　　直到他长成青年的某一天，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只爱落在他肩头的鸽子。
　　他听见鸽群飞走，站起身伸出双手在空气中摸索了半天，最后怅然坐回长椅。
　　连着两天，那只小鸽子都没有出现。
　　第三天，青年依旧端坐在老位置，鸽群围在他脚边冲他咕咕叫，他却拿着面包发呆。
　　一位少女出现在画面中，轻巧地坐在他身边，抽走他手中的面包，掰碎了喂给鸽子。
　　青年有些诧异地偏过头。
　　少女从自己的小礼帽上摘下一根羽毛，羽尾轻轻挠了挠青年的脸颊。
　　青年笑了。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少女变成了少妇，青年变成了中年，不变的是每天他们都会手挽手一起来公园喂鸽子。
　　然而少妇并没有陪他很多年，在不算大的年纪就离开了人世。
　　中年变成了老年，依旧每天来喂鸽子。衣着整洁，连皮鞋鞋带都绑得很对称，胸口别着一根羽毛，是当年那只小鸽子的花色，也是他太太小礼帽上羽毛的花色。
　　最后的画面，是他满头白发，一只小鸽子落在他的肩头。
　　水墨逐渐淡去，四周又是灰白一片。

作者有话说

　　一章一曲：
《Another Place》 - Duum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