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萧椋

2、南疆战火熄

　　二十一年前，南夷边境。

　　一队士兵在军营前排列成整齐的方队，鲜红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兄弟们，想不想上战场！”“想！”巨大的呼和声没有被狂风抹去一丝气势，在军营上方回响，飘向远方。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干了这碗酒，我们一定要，也一定会打胜仗！”为首的身穿白色铠甲的男子站在瞭望台上慷慨陈词，手里端着一碗酒一饮而尽。底下的士兵纷纷把酒喝尽，酒碗往地下一摔。
　　遍地的尸首和鲜血将天空染成一望无际的红色。空气中充斥着战马的嘶鸣和敌人的喊杀，大大的“祁”字在风中飘扬，不曾后退半步。

　　半个月后，郢都。
　　福禄茶馆。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大祁又打胜仗了，最近是捷报连连呐”
　　“岂止啊，听说这次的统帅凌王都打到南夷都城去啦，直接把南夷，打成大祁的属国了！”
　　“是啊是啊，要我说啊，这凌王可真是厉害啊，能文能武的，真个是有那治国之才——”“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小心隔墙有耳！”
　　邻桌上的人嘴角微扬，留下一锭银子走了。
　　皇宫。
　　登基不久的皇帝李未听说了凌王李谦胜利凯旋的消息甚是高兴，下旨在庆裕殿为凌王举行接风宴，同时作为庆功宴。是夜，礼部尚书章济请求觐见。
　　“臣参见皇上。”“哈哈哈哈哈，章爱卿你来的正好，正愁没人分享这胜利的喜悦呢你就来了！”李未眉开眼笑，快步上前扶起章济。章济起身回道：“此番降南夷，凌王殿下确是居功至伟。百姓提起凌王都赞不绝口，‘以少敌多，以一敌百’，凌王殿下可谓奇才。”李未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章济继续道：“皇上，凌王殿下虽英武，年少有为，然——”章济抬头看了一眼李未，李未道：“尚书但说无妨。”李未正在兴头上，没想到章济接下来的话会让他今晚辗转反侧。
　　“不可不防。”章语气深沉。李未不解其意：“防？章尚书何出此言？凌王收南夷，分明是国之栋梁啊！”“陛下容臣解释。凌王殿下确是有能者，深得人心。可坏也坏在，凌王殿下太得人心。古语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还请皇上莫要怪罪——‘得人心者得天下’。陛下登基未久，根基不稳，而凌王殿下此次收南夷，在民间已经被形容为‘丰功伟绩’，如此以往，恐天下百姓只知有凌王而不知有陛下。”
　　李未犹犹豫豫：“可…可是阿谦他刚刚在前线沙场浴血奋战归来，现如今南夷战火已熄，阿谦刚刚班师回朝就要‘防他’，岂不是让人心寒？再者我和阿谦手足情深，怎可对兄弟如此妄加猜忌？”听到“手足情深”四个字，章济嘴角难以察觉地微微上扬，透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眼底是冷得让人生寒：“陛下。人心变幻莫测；连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尚且在一夕之间，更何况人心生的感情。凌王殿下的衷心虽天地可鉴，可皇权诱惑太过强大，只有防患于未然才能让陛下更好地治理江山，天下少一些战火，海晏河清。”李未听了不言，陷入沉思。
　　章济道：“陛下三思。功高震主，向来是君臣大忌。古来皆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李未听了急忙道：“不可！凌王李谦劳苦功高，怎么可以妄加无辞之罪？”章济：“想来陛下是误解臣的意思了，臣并非要，也不敢降罪于凌王殿下。凌王李谦不世之功，收服南疆，何罪之有？反而该嘉奖重赐。但是退一万步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居大能者甚多，有才之人不在少数，皆可为陛下所用，陛下为何非要让凌王殿下任重道远呢？凌王殿下与陛下有手足之情，陛下舍得让凌王殿下一生戎马操劳，为百姓安康呕心沥血早生华发？”
　　章济最擅长的手段就是直击人心。今夜进宫前，属下曾问他今晚之事有几分把握，他当时虽然笑而不言，可凭借他对皇帝的了解，他要办的这件事绝对不难。他擅读人心，也了解李未。从这位皇帝还是皇子时起章济就与他有过不浅的接触。李未最大的优势就是善良，最大的弱点也是善良。在太平盛世他是一个仁君，可在乱世就显得些许生不逢时。乱世更需要李谦这样不仅有文治更有武功有谋略和胆量的人。章济不否认甚至钦佩李谦的才华，可一旦触碰到他的利益那就是敌非友。李未太善良了，善良得缺少自己的主见，很多事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偏偏他对皇位的执念颇深，这样一来就极易受别人的挑拨。让人利用他的心思下手还不自知。
　　李未听章济此番说辞，心知章济是建议自己收了凌王的兵权，不予重用，从此将凌王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章尚书所言，朕还需要仔细思虑着些儿。时辰不早了，来人，送章尚书出宫。”章济知道李未的老毛病——遇事优柔寡断难以抉择的性子又犯了，便不再说什么，问安后出宫回府了。
　　重华殿灯火通明，雕龙的床榻上方悬挂着金色纱幔，床周挂着驱蚊虫的香囊。八月的天气虽然是比七月稍微凉爽一些，到底还是有些闷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李未迟迟没有入睡。今天章济说的那些话让他思绪难平：章济说的没错。他登基没多久，况且登基这几年来尽管是宵衣旰食，却还是政绩平平。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做皇帝治理天下的天分，文才武治，不管哪方面他都比不过自己这个兄弟。不过因为他是嫡长子，就算父皇更加中意李谦，还是依祖制立了他为太子。他也从心底想做一位明君有一番作为。这次阿谦收了南夷，自己前几年一点一滴积累的心血仿佛全成了中看不中用的摆设。可能有的时候，勤能真的不一定补拙吧。自从捷报传到郢都后，李未早听过城内百姓对凌王李谦的各种夸赞之词，拿皇帝李未和凌王李谦二者做对比的也不是没有。“三人成虎”，就算李未现在相信李谦，这种风言风语听多了也未必能够继续保持平静。皇帝最怕什么？不怕打江山，怕的是守不住。
　　人心不敌流言，流言就是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刀。他们从小是皇子时就一起长大，从读书到骑射几乎全在一起。李未良善，不代表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时间久了，在对比中习惯了这种生活。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他是皇帝，万人之上。他是亲王，一人之下。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发生了变化。
　　天破晓，东方露出鱼肚白。从梦中惊醒的李未走到窗边看到云层后的太阳将升未升。梦里他又一次回到了幼时和李谦在一起读书学骑射时的场景。梦境里，少傅对李谦止不住的夸奖，骑射场上每一支正中红心的箭，深深刺痛了他。
　　“照耀万物的太阳……有一个就够了。”李未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