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君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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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渊，乃冥界的十王之一，转轮王。一般轮回的人都经他手掌管。他曾经，是溯泽宗掌门座下亲传首席弟子，云邪的大师兄。
不过，那都是曾经了。
岚玥敛眸。
他还记得，那天，师父走了，师姐走了，离渊疯了。
小鬼们隐在暗处，不敢吱一声。眼中却难掩欣喜。阴险狡诈、贪图安逸、自私自利的阎王终于死了——他们怎么不高兴？
岚玥用灵力托起阎王掉落的玉佩，端详了一回儿，凝神，玉佩便成了粉末。随后，岚玥手中又出现另一个玉佩。他走到一个小鬼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末了，将玉佩扔给他。小鬼接过后看清玉佩，十分惊讶，还未抬头，就听那九天神袛淡淡道：“阎王已逝，自此再无掌管十王之人，自今日起，你便是阎罗王，掌管五殿，司缓人间常情，判未过之罪。本君予你至高无上的权利。”小鬼低着头，跪下，重重的叩了三首道：“是！”
仙君的身影渐行渐远，但他留下了一句话。“不必让楚江王来见本君。”
楚江王，二殿之主，主掌大海之底，司掌地狱。岚玥曾在楚江王那里见过这只小鬼，不用多想，小鬼便是楚江王插在阎王身边的眼线。自今日之事后，冥界恐怕又要动荡不安了。
但是这些，和岚玥没有关系，不是吗？
路过摆渡桥的时候，孟婆正笑眯眯的端着一碗孟婆汤递给一只鬼。她道：“喝掉它，忘记前尘往事。”那鬼看了一眼桥的彼岸，有些犹豫道：“我……我可不可以不喝？”孟婆神色不变，显然是见惯了这种情形：“不喝它也行，只是下一世便入了畜生道哟……”那鬼一咬牙，喝下孟婆汤，再次睁开眼时，便只剩空茫一片。孟婆轻轻念道：“尘归尘……土归土……”那鬼便跟着念道，直至进入转生池，口中仍不停。
“人呐，死了就不可再复生——奢求什么呢？”孟婆缓缓坐下，看着那些消失在云雾里的身影。
岚玥：“给我一碗。”
孟婆闻言摇了摇头：“不成，不成，这汤可苦着呢，乱喝什么？”
岚玥：“婆婆，如果以后有一个红衣加冠自称岚凌的人经过于此，可否在孟婆汤内加上一颗糖？”
“……那人是你什么人呐？”
岚玥顿了一下：“……我，心悦之人。”
孟婆不语，似在怀念什么，她咳嗽了几下，将一碗孟婆汤送去后又沉默了下来。
“……这花何名？”
孟婆顺着岚玥的视线看着河内的红花，叹息道：“你说这花啊？不详，不详，极不详——它没有名字，它乃死者的化身。”
岚玥微皱眉头，孟婆却并不打算解释：“阎王——死啦，我们也轻松啦——年轻人，看你也是个痴情之人——你喜欢的人怎么样？”
岚玥默了一下：“他很好。”
又是一阵安静。不过岚玥也不恼，面对这个老人，他的耐心极其的好。孟婆大笑道：“好、好啊……真的很好啊……——年轻人，若你的爱人下一世是个作恶多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你又该如何？”
岚玥眼中划过一道厉色：“没人管我。”
若世人随他心意，不去说三道四，也便了了。
若世人百般阻挠，他便让他们闭嘴——死人，是最听话的了。
岚玥活着，随他心意，随岚凌心意，这世上，再无他人能动他心志。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孟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老了——不行啦，年轻人，拜托你一件事，可好？”
“但说无妨。”
“前面——不远处，有一处三生石，它的旁边有一株桃树——他是我儿子，不争气的儿子，小时候遭过一次打劫，孱弱得很，还望仙尊照料一番——我马上就要死啦。”
岚玥低着头，做了一个送终的手势，半晌道：“好。”
孟婆笑开：“多谢。”
岚玥转过身子前往三生石，孟婆在后面哼着小曲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年轻人，这花叫什么名字啊——”最后一声拉得老长，愈发凄切，岚玥猛然转过身，却只看见孟婆的身体化作万千碎片，在空中、岚玥身边逗留了一段时间，然后全部注入桃树。桃树因得了灵魂的滋润，渐渐舒展开来，最后，红光闪烁，桃树化作一个婴孩。
岚玥伸出手接过他，走到渡桥，小婴孩突然睁开了眼，也不哭也不闹，只有眼神凄异，似是知道了自己唯一的亲人母亲已经离去。岚玥叹了一口气，声音略微沙哑：“尘归尘，土归土，往生者，轮回渡，此之岸，彼之心，此花——名为忘川彼岸，汝名——月兮。”
远处有月缓缓升起。皎洁无比，在这浑浊的地府里，愈发显得出淤泥而不染。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那一天，岚玥亲手送了两个人入轮回——顾辞和月兮。
可是——活着——有什么好呢？
思绪拉回，岚玥看着受伤的小孩，似千百年之前那般，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气若游丝，他咬牙道：“……夜凌。”
岚玥敛去眸中异色：“本君收你为徒。”
欢迎回家。
……
“……师尊……师尊……”
岚玥睁开眼睛，定神，发现夜凌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他淡淡道：“怎么了？”因为昏睡许久，他的嗓音有些许低哑。
“师尊，你刚才又昏迷过去了，又受了什么伤吗？”
岚玥摇摇头道：“无妨。”
岚玥撑起身子，站了起来，眯了眯眸子，想问“你来后山干什么”却突然又想起花精灵和夜凌的对话。
岚玥：突然不爽。
“你的诛邪呢？”
夜凌心底虽疑惑，却还是从腰间解下剑递给岚玥。岚玥却直接将剑抽出。一时间，紫光、红光、黑光交织四溢。
岚玥盯着剑身。
诛邪……诛魔歼邪？
以血浇铸而成的剑……如何可以冠大义之名？
夜凌恐怕还不知道，诛邪，实为大凶之剑。
那一年，那人锻铸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把剑。他却…………
没有人知道，现在人眼中最是尊贵明月清风的岚玥，万年前，拿着一把剑，几乎屠光了整个仙界。
人世间有生老病死，仙界也有新陈代谢。岚玥这么一扫荡，正好促进了仙界的轮回更迭。万年来，岚玥在这里，看到了新飞升的仙人一步一步成长，建立新的仙界。岚玥终年居住在东瀛，冷眼看着仙界勾心斗角。他会帮助仙界也不过是为了扫清业障，还了余孽。
万年后，他与离渊下了一个赌约，岚凌回来了。
那时候，岚玥只是一味的想把他留下来，根本没有过问夜凌愿不愿意。现在……岚玥勾起一抹苦笑，缓缓道：“你要离开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困了你十年之久，你终于也腻烦了吗？
夜凌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这种感觉，自岚玥沉默前就有了，现在只是更甚。他刚想解释，张开了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抬眸，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那如揽星月的眸子里包含着太多、太多他不懂的情绪。
其实岚玥早该知道的，不是吗？前世算什么，在现在，没有了记忆，什么都是苍白无力。他能用结界锁住两个人，却不能锁住夜凌的心。他明知诛邪嗜血，却还是把它送给了夜凌。
“你知道吗？我死过一次。”岚玥表情冷淡地阐述着他发生的一切。
万年前，那是在云邪给岚凌找回眼睛之后的事了。他们再次分别了十三年。十三年里，云邪作为溯泽掌门亲传弟子，大杀四方，除魔歼邪。而岚凌躲在一处甚至多处无迹可寻的地方，锻炼一把剑。剑成的那几天，雷声轰鸣，天地变色。
——“此等，天地共诛！”
云邪得知岚凌的消息后，面无表情地请奏上阵，捉拿岚凌，毁掉魔剑。
是了，岚凌锻铸了一把魔剑，而这个风声不知道是谁走漏的。说到底，天界……也没有一个好人呐——自私自利、虚伪狡诈……说得好听点，大义凛然除魔奸邪，说得难听点，不过是打着正义的旗号，争夺魔剑。
所以，云邪亲自上阵了。
“岚凌！你私造魔剑，受天谴之后仍不知悔改，今日，我们随战神前来，特此歼灭你！”
战神这一称号，是七年前云玥平定北方魔军而受封的。
打着他的旗号，要干什么呢？
云邪抱着剑，眯了眯眸子，银色的铠甲闪着阴森的光。随后他莞尔一笑，拔剑出鞘，冷眼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岚凌”，然后挥剑，斩杀了身边的所有人。
派他出兵来此，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天帝，早在阵外派了数千万精兵守着，随时绞杀。功高盖主，连天帝都有些忌惮云邪了。一道光迅速从天边闪过，云邪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认得那柄剑——那是天帝的剑，几乎凝聚了天帝所有法力的一击。
他躲不开了……云邪脑中空白一片。然后……岚凌出现了，扑向了他………………
岚凌走后，云邪几近要疯，他一把抓住灌注了岚凌心头血的魔剑，提剑出洞。他一向湛蓝无瑕疵的眼睛此刻猩红无比，隐隐约约有堕魔的迹象。
阵内的时间流速同外界不一样，可即便如此，外界还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魔族妖族入侵了，而天帝仍带着几乎所有的兵力守在这里。
云邪压抑在心里几十年的猛兽终于控制不住了。他几乎屠光了整个仙界（其实也就参与这次事件的）。
随后，因杀孽太重，受了天谴，近乎一万道天雷，劈得云邪几乎魂飞魄散。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忽然又想起那个吻——悲切的伤感的无助的吻………………
他发现，自己似乎，不能死。如果死了……下一世，他上哪儿去找那个人？
所幸他收集了不少天材地宝，所以接下来的数百年，便是重塑□□，修炼……随后的万年，寻找岚凌………………
岚玥避轻择重说了不少，漏掉了许许多多的事。
说完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随即他又在心底苦笑——担忧个什么呢？他抬头看向不出一言的夜凌，然后发现夜凌也在看自己。
岚玥：………………
夜凌眼睛通红通红的，跟个小兔子似的。他的声音很沙哑：“师尊…………疼……”
“……”岚玥没辙。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担忧什么的根本算不上什么，简直是多余的，他到底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多愁善感了呢？
夜凌还在哼哼：“师尊，心疼…………”
岚玥轻微地叹了口气，收起剑，小心翼翼地系在夜凌腰侧。“想出去？”
夜凌蓦地抓住岚玥的手：“嗯，我要出去历练……我，我……想要保护师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如蚊讷一般。
岚玥突然眼眶有些酸涩，他别开脸，想说“你还小，我保护你还不行吗？”。
夜凌却叫了一声“师尊”，然后伸出手抚上岚玥的脸，挪正。
夕阳渐渐垂暮，斜晖洒在两人的身上——缱绻的余光下，夜凌踮起脚，轻轻地抱住了白衣仙尊。
“我已经长大了。”
————第一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完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君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