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帝》左独

12、丞相守关，将军请战

　　引
　　匹夫之怒挽回不了什么，明哲保身才是正道，但，谁又肯承认自己无能，谁又真正不是匹夫？

　　豫州东界，与处在华国东部的冀鲁两州相邻处，一座绵延千里的高山横亘于此，将东西两面天然分割。
　　灰白色石块构成的巍峨山脉上不生寸草，与山脚两边万顷林海对比鲜明，山势蜿蜒如巨龙静卧，因此得名卧龙山。
　　卧龙山山体连绵不绝没有中断，行人欲过难如登天，唯有在三州交界处却有例外，此处有一条山谷，名曰神剑谷，从山脉东西两边深深的沟壑开始，横截卧龙山脉，谷长数十里，宽有数里，两侧石壁竖直立陡，平滑如削，传说是天神试剑，一念劈山，虽是传说，却让人不得不信，因为卧龙山上的岩石不比其他地方，要较之坚硬数倍，别说是凿山，打碎一块儿都相当难，如此奇异的一条山谷，只能用神迹来解释了。
　　千年前，萧家统一中原，于此处筑关，以拒外敌，历时百载，耗资无数，终于筑成雄关剑谷关，以关外土地分封冀鲁，以为第二屏障，以拒魔国以东凶悍善战的秦国，也自那时起，“千年江山止一关，煊赫剑谷护中原。”进可攻退可守，两国交战至多只失冀鲁，而秦国再难染指中原，成就魔国统治盛世之基。
　　然由于萧家开国君王一念之差，分封诸王公，才千年未得出关征伐之机，以至于今。
　　而此时，剑谷关那高耸的城头上，正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峨冠紫带，长袍繁衣，白发花槁，脸上沟壑纵横，半睁浑浊的双眼，看着见谷中一轮红日缓缓沉没，良久才长叹一声，“日薄西山，气数将尽，只是似有变化，结果或未可知啊，”竟有无尽落寞。
　　“爷爷，”清脆声音响起，一个青年从远处走过来，一袭青衫，及背长发束起，人长得瘦弱，身子还没完全抽条儿，模样倒是颇为俊俏，柳叶细眉，桃花眸，唇红齿白，脸上郁抑的隐忍与怯懦的神色并存，被强撑起的从容覆盖，玉立亭亭，弱柳扶风，让人见之便生几分怜惜，握着一卷书，衣袖半挽，露出细藕似的小臂，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隐现，端立行直，手背在身后，却是握得紧紧。
　　“韵儿，你怎么上来了？”老人收敛了刚才的悲怆，和蔼地摸摸自己孙儿的头，少年乖巧地站着，等老人摸够了放下手才开口，“这里风大，爷爷别站太长时间了。”
　　原来却是关心自己，老人心头宽慰，隐有郁结仿佛也消去几分，正要开口又听到了一道沉重的脚步和盔甲碰撞的脆声，少年回头，眼底闪过一丝惊恐，低头恭敬道，“父亲，”却被来人直接无视。
　　来人径直走到老人面前，粗声开口，“父亲，孩儿请求出战，”这将领模样的人身材魁梧，膀宽腰圆，浓眉大眼，相貌粗朗，身披银甲，刚毅冷厉，似惯生杀，威势迫人。
　　然而老人看着眼前自己这个粗枝大叶的儿子，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出战？你准备往哪儿出？关内还是关外？藩国还是王京？你是去找死，还是想当乱臣贼子？王出征前将剑谷关交与我这一把老骨头，还增派二十万军队，你这猪脑子就想不出用意？我堂堂国相为何不留王京跑到这里，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咳咳咳……”
　　青年连忙上前扶住老人帮其拍背顺着气，将领叫了声父亲，上前扶住另一边，看到青年时，眼中满是厌恶，沉声道，“你在这做什么？一个废物，回去读你那破书去。”
　　青年闻言眼圈儿顿时红了，“爷爷，”泛起水雾看向老人，目光带着期待。“你闭嘴！不肖子，咳咳，”老人缓过劲儿来，冲青年摆摆手，“诗韵你先下去吧，别在意你父亲说的，我和他还有事要谈。”仿佛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桃眸楚楚空洞，咬牙忍住泪水，青年拱手施一礼，快步而去。
　　老人看着青年瘦削渐远的背影，又叹口气，“业兵啊，诗韵毕竟是你的儿子。”张业兵冷哼一声，“我没有那样的废物儿子，”显然不想多说这个问题，“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出兵？”
　　“不能修炼呐，”老人也没有过多纠结，“不急，现在局势尚不明朗，皆呈乱象，我分派出的斥候尚未传回消息，王也未有命令传达，还是按兵不动为好，这样，你明天再派出几只小队人马袭扰关外的冀鲁驻军，不能让他们好过，记住，别暴露自己，余下的，等等再看吧。”“是。”
　　有时候，那些所谓自己人的藩国，往往比敌国更可怕。

　　魔国吴越边境，陷空山，一阵电闪雷鸣过后，铺山盖野的血雾终于散去，一众人等踏着层层尸骨狼狈逃出。
　　当先的正是魔君萧靖，依旧那样风姿翩翩，一尘不染的立在铁甲蜥背上，但此刻他却与脚下的铁甲蜥一样满目猩红，身后跟着驯兽师驾驭仅存的三头，以及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残兵剩勇。
　　两个多月前，魔王陛下赈灾巡查工作临近结束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说晋王谋反，暗度三关，直逼王京，萧靖欲率军回援时，吴越发难，缠斗不休，他情急之下中了叛军奸计，被引入陷空山，误落血煞幻阵，这种利用活人牺牲组阵的上古禁法，真真是个天良丧尽惨绝人寰。
　　萧靖想起刚入阵中时，充当座骑的马匹和铁甲蜥便骤然发狂，军士又大多迷于幻境，不时便死伤过半，幸亏还有自己和几个将领迅速清醒，唤醒士卒，灭杀狂兽，一行人在幻境中彳亍前行，自己还好，兵士忍饥挨饿，实在不行吃些死马肉，喝些浑浊的血水，最终破阵而出的，十仅存二三。萧靖此时又看到这么多为布阵惨遭毒手的无辜百姓，焉能不气？
　　略微一思量，心中定计，萧靖冷厉的声音传出，令人胆寒，“全军开拔，去汾阳城，萧靖此番定要平叛乱，诛藩贼！”声震霄野，怒冲寰宇，众军闻言士气强为之一振，勉力而行。正是：
　　但恨身无补天力，只手难扶大厦倾，
　　浅困难离君王怒，回师誓要定魔京。

　　汾阳，魔国东南第一大城，本意就是总制吴越，城内外驻步兵七万，骑兵数千，在东南兵力算得上雄厚，汾阳总督镇南侯伍定边更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早年在魔国北疆征讨戎人北狄，累功封侯，几年前才调至东南，拜一域总督封疆大吏。
　　当然这些只是明面儿上的，伍定边早在二十年前就是就是王子府旧部，十人年前萧靖践祚亦有其助力，算得上是当今魔君陛下的嫡系心腹。
　　此刻，汾阳城头，伍定边正焦急地踱着步，老将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不断地听斥猴通报，心中愈发焦急，自从两月前传来晋王叛乱的消息，伍定边便第一时间传讯给了魔君，可谁料一去竟是音讯全无，两个月以来暗探斥候遣出了十几批，传回来的都是吴越两地小动作不断，而魔君却是全无踪迹，真不知那么多人还能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伍定边几次想要亲自带人去找，大不了直接带兵进逼吴越，剿灭了两个小国，可理智让他生生忍下，特别是在得知王京被破后，他更明白了汾阳城的重要性，自己手里的兵是魔王平叛的第一波助力，万万不能有失，只希望，陛下不要出事吧。
　　老将思量着不由重重叹口气，忽又一身着玄衣，黑布蒙面的人轻飘飘地上得城来，跪倒在地，平静阴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令伍定边欣喜不已，“禀侯爷，陷空山再度异象，血雾尽散，王从中脱出，计有兵卒万余，陷空山内尸骨如山。”陷空山，陷空山，一个多月前他就得报说陷空山异象，当时也并没有在意，谁料王竟被困其中，“传令，铁骑集结，随我出城远迎陛下，城中打点一切，不得怠慢王军。”“是。”

　　王国·花都·牡丹城
　　“此话当真？”紫荣握紧王座扶手，忍不住再一遍确认，难掩激动之色。“禀主子，确实如此，魔国晋王造反，阴度三关，围王京，魔王外巡未归，现在王京已经被攻破，萧氏子弟四散，魔国成了一盘散沙。”
　　紫荣豁然站起，“你……先下去吧，继续打探，”不知因何，生生转折，“是，”行礼退出。紫荣压下心里的急迫与躁动，反而沉吟了起来，乱世劫难，大司命说的果然不错，还有半年，如今乱象先显于魔国，可要说崛起之机，那魔王萧靖的实力可是不弱，小小年纪便能执掌江山，震慑诸侯二十年，现在也只是一时失势，依他看来，什么时候平叛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自己贸然去攻，真的能占到便宜吗？紫荣再想到华国近百年未动干戈，那军队战力……不行，还得再等等，更要找个帮手。
　　紫荣又琢磨许久，自己都得到消息，那边野心勃勃的秦王不会不知道，他最终下令军队在边境灵鬼关外集结待命，而又动笔给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国国君写了封信，不过送出之前，他还是先暗自去询问了大司命。

　　王国·兽京·狮心城
　　黄彪自然也听到了魔国的消息，一直以来都想着攻破剑谷关，铁骑踏魔国的他竟到了没空去打仗的境地。
　　每天一边勒令手下去找寻，一边去两位那里装孙子讨好，不时还被辛己冷嘲热讽，可接到信纠结痛苦万分的他没想到，还未去找辛己商量，辛己便已经找上门来。
　　来人微微低头行礼，没一点儿恭敬之意。“辛己所奏何事？”“王，听说华国紫荣有信传达，不知可否相告所言何事？”依旧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
　　黄彪虽看着不爽，但早已习惯这种密旨密信被人家知道，还是开口：“可，紫荣写信邀寡人同他举兵，共伐魔国，届时事成，二王并立，共分天下。”
　　辛己闻言笑容一顿，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邪邪笑道：“想那紫荣并无胆量贸然进攻，欲借我之手试探魔国虚实，好精的算盘，不知王意下如何？”
　　黄彪犹豫道：“寡人亦作如此想，可这未免是大好时机，本欲亲征，但而今俗务缠身，实难走脱，着令函谷关驻军沿冀鲁界西进再攻剑谷，辛己以为如何？”
　　辛己转动着澄黄的眸子，不知在算计着什么，黄彪等了半晌，才听他回过神问道：“王自即位，乃溯先王，屡攻剑谷关，可曾建功？”
　　这个嘛……黄彪听他提起，也不由老脸一红，“城坚关险，未曾建功。”
　　辛己继续问道：“王于此可有对策？”
　　“寡人这几日正欲请二位圣兽移步，若得其助，定能破关。”
　　辛己听到黄彪的回答，不由嘴角抽搐，这人也脸皮也是忒厚，蛋都给人家弄丢没找到，还想求人家帮忙？又看他那一脸向往，迅速开口打断了他的幻想，“王，依臣之见，二位大人恐难说服。”
　　“还用你说？”黄彪睨了他一眼，“要容易剑谷关早破了。”
　　心急也没在意他不满的语气，继续问道：“王可曾听说过崤山城？”
　　黄彪略作思索才想起，“寡人早些年去过，出门便是荒山，连只鸟都没有，若不是防北狄和华国，寡人早撤那儿的守卫了，你问那破地儿做甚？”
　　秦国和华国一东一西被魔国从中间隔着，并无直接交境，唯有极北十万荒山北部边缘有一条狭长的廊道，杂居着两国居民，因魔国势大和华国一直奉行的和平政策，两国百年来未曾开战，走廊附近的人索性利用地理优势做起了生意，形成了繁荣的商区。
　　可纵是如此，两国也依旧提防着彼此，只是那地方实在不好，秦国费劲力气也才建了一个崤山城，到现在吃饭还靠运，不像华国那边地处平原，财大气粗地建了个华国北方第一重镇大同，让秦国眼红的不得了，这一次，听辛己问起，黄彪自然有些不忿。
　　“王，臣有一计，可攻取剑谷关，而这崤山城可是关键。”
　　“哦？寡人就知道你辛己有脑子，计将安出。”黄彪说着还用自己蒲扇似的硕大手掌拍了拍辛己纤瘦的肩膀，辛己脸上邪笑差点儿没绷住，“王莫急，”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略微动动酸麻的肩，“王可给紫荣回信，答应出兵，然后只需如此，如此……”
　　附耳过去，黄彪听着，渐渐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还不如辛己的邪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