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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神庙 ...

  •   李延笑:“那怎么会?师父总有师父的道理,弟子相信师父。”
      甄诩挑眉:“你师父不在,这好话留着说给他听去。在我这,不思不问,与草木顽石无异,更不用提拜入师门。”
      李延被呛住,没想到这看似温文的甄先生言辞如此犀利,戳人痛处一戳便要见血,他咬着牙只憋出一声:“谨受教。”他有时也觉得自己没真正地拜公孙先生为师,虽然口口声声念着师父师父,师父却没教他翻云手,没教他许多事,连师父平时在做什么也不太清楚。
      甄诩合眼,尽收眼中不屑,再睁开已是澄然清明:“李公子贵庚?”
      “二十。”
      甄诩摇头:“我看是十九。”
      李延:???
      边上一起看鹿的带刀侍从掩口笑:“主人一言千金,李公子若是不信,不妨明日去问问山神,肯定就是十八。”
      李延:“不思不问,反去问鬼神,与草木顽石何异?”
      侍从瞪大了眼。
      甄诩在李延身后放声大笑:“文思,明天你就卷铺盖同这位李公子一起下山去墨州吧,公孙荐喜欢你这样的石头徒弟。”
      文思瞪李延,李延瞪文思。
      这位甄先生怎么这么会说话呢?一句话讽了三个人,且又戳李延一刀。师父在外面是收徒的,与待他截然不同,极为严苛,却教他们翻云手。
      师父只卖这种人三百两,太便宜他了。

      文思带李延去客房,一路喋喋不休,强烈要求他明天必须去见识见识山神庙。文思是个小个子,年长李延一岁,或者两岁,如果他真的十九的话。小个子,娃娃脸,圆眼睛,却配把宽背大刀,一看就是练家子,很是违和。这位侍从很没有侍从的自觉,不会沉默隐身也不会看人眼色,看不出李延心不在焉,只知呱啦呱啦山神的来历传闻。
      李延不信鬼神,也不在意自己到底是七十还是十七,只想回墨州。
      一身酸痛的筋骨终于躺到床上,四肢百骸像是陷入沼泽般埋进棉被,一旦陷入便再也拔不出来。淹没在被窝中,李延回顾了下今日的经历,明日的行程,算了算所剩的银两,想起心里形容师父的衣冠禽兽四字,又从禽兽想到白鹿。白鹿白皙的颈项,纤长的睫毛,漆黑的杏眼,禽兽真是好看啊,造化之功也。

      那个文思可能想报草木顽石不思不问的私仇,大清早便来敲门唤李延起来。
      李延连日奔波,今日胳膊肩背腰腹都在酸疼,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自己要是敢离开床就罢工给你看。李延的内心和肌肉斗争了一会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循循善诱,奈何内心遇上肌肉就如何秀才遇到兵,斗争失败,决定装死。
      文思见敲门不应,幽幽说道:“久闻公孙先生清名,怎料今日先生的高徒迟迟未起,原来公孙先生门下都是如此……”
      “吱呀”。李延一个鱼跃窜起,打开门,扁着眼看文思:“公孙先生门下都是什么?”
      “都是如此迅捷,”文思笑道:“既然李公子如此讯捷,来吧我们去山神庙,赶紧的。每个求山神的人都要给道长十两银子,李公子为远客,我就做个东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李延道,却还得给师叔和三百两一个面子,磨磨蹭蹭地洗漱出门。反正绝对不是看在那十两银子的份上。
      “好好好,我们不语,就过去看看。”文思敷衍着,却在去山神庙的路上语了一路:“青云山,青云山,朝为布衣登青云,暮入朝堂披罗衫。李公子可听说过这句歌谣?”
      李延头脑还在发涨:“听说过。”又道:“文兄可以叫我永宁。”每天这么公子公子地叫着,李延总有些不自在。
      “永宁可以叫我枕石,”文思笑道。
      李延没忍住看了他一眼,这文思还真是个顽石?“枕石去拜过山神?是否应验?”
      文思却扬着眉毛不看他:“不可说,哈哈。”又转过头来:“永宁若是要求,会求什么呢?”
      李延心里暗暗嗤之,也想答个不可说,但那样岂不和文思一样无聊?便说:“去求求我昨日送来的两头白鹿精神振奋,茁壮成长。”昨天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实在是吓到他了,生怕甄诩要求赔款。
      “哎,”文思偏着头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永宁不真诚。待会儿记得问问永宁的生辰。”
      山神庙距离青渺庄不远,沿着山路行一炷香时间便至。天色尚早,今日来拜神的行人大多还在山下青州城内,因此山神庙现在并没什么香火,几个人丁也皆是道士。
      李延照着烧了三根香,看文思与道长聊了几句,道长便带李延至后殿。
      后殿的神像被厚重的帘子挡住,李延看了一圈,没看明白这后面到底是什么神祇。殿上有匾额,上书“青云直上”,李延再看那帘子,只觉得素色帘子上写满了功名利禄。
      老道长嘱咐了李延求神的方法便留他一人在此,文思离开前还在念叨一定要问问自己生辰。
      那要求什么呢?李延立在正中,欲说还休。求神需先点三炷香,口中大声呼出山神名号及所求之事。他有所求,但怎么说得出口?即使当下无人,面对的只是重重帷幕背后的泥塑,也不敢说。若是心里有神,便不可乞求这种不肖之事,若是心里不信,说了也无用。
      其他那些求富贵求清名求姻缘的书生迁客,到底怎么是将“保佑我娶到邻家小芳”说出口的?心里默诵是一回事,口上直言是另一回事。
      李延点香,三拜,道:“山神在上,信男李延,求山神保佑李延习得文武艺,不负尊师恩。”
      尴尬地将冠冕堂皇的话说完,李延等着帷幕后的动静。没什么反应,李延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心想果真怪力乱神不足为信,转身便走。
      “啪”一声,是信封轻轻落地的声音。
      李延回头看,只见方才所站的地方落了封信,信封上无字。打开一看,里头是张青纸,用黑字胡乱写着“信男李延,甲午年生人,不习文武艺,方不负师恩。”青纸写黑字,模模糊糊,勉强才看得清。
      李延心里一惊。
      他不是甲午年生,若是甲午年,那他便真如甄诩所言,今年是十九,而非二十。
      李延也只诧异了一瞬,转念便心里清明,笑着一步一步走向帷幕:“谢山神爷爷赐教。久仰青云山神有仙人指路,片言便可渡众生,在下途经此地,感念仙人仁心,”在轻轻走到帷幕前时话声一厉:“小生斗胆,想见上仙人一面!”话音未落,便用力掀开帷幕。
      帷幕后果真没有什么泥塑神仙,也没有人,仅一桌一椅纸墨笔砚而已。桌椅后有门,人已离去。
      李延心里冷笑,出了后殿。文思迎上来,圆眼中满是好奇:“怎么样怎么样?山神说什么了?”
      李延微笑,拉长了调子慢慢说:“山神说,甄师叔可真是活泼呀。”
      “啊?什么活泼?主人怎么会?”
      李延手搭在文思肩上,微笑越笑越僵:“大清早的特地跑到庙里装神仙丢信封,甄先生雅兴。”回头要和师父哭诉,若是再接这位爷的生意,绝对不能顾及师门情谊而打折,绝对不能!
      “啊哈哈”,文思尬笑:“那么快就发现啦哈哈。”又为了缓和气氛,说:“原来你还挺聪明的啊。”
      谢你青眼哦。李延揉揉印堂,深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要宁静致远,不能暴躁,你现在被点了风池穴,打不过文大刀的。“枕石,甄师叔这么做,到底是何意?”
      “主人自是有心济世,才借山神之名助人。那十两银子,三成分与道长,七成拿去屯粮,每逢旱涝,便可开仓赈灾,以免大户重金卖米发饥荒财。”
      李延哼了一声:“说的好听,那怎么不直接在大集上摆个摊,高人指路,指一指十两银子,包管他日入斗金。”
      文思想想,竟觉得此言有理:“永宁好主意!我回去就和主人说。”
      李延绝倒:“若是采纳,分与道长的三成可得给我。”
      文思高高兴兴地称是。
      李延继续微笑:“这事得尽早和你师父说,但是你师父在哪呢?”
      文思这就积极主动地为李延带了路。

      甄诩在庙内厢房内饮茶,一见兴冲冲的文思与后头跟着的李延,便折扇掩面,一声长叹:“文思啊,你个石头连这都藏不住,就同李公子一同下山吧。我替你写封荐信,公孙荐肯定特别乐意留你,他就好这样的徒儿,信我。”
      师父才不要这块石头!李延暗骂。
      文思忙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主人,我带永宁来此是有缘故的。永宁有个好法子,说与其在山神庙指路,不如让主人您在大集上摆……”
      话没说完便被李延拿手堵住了嘴:“我不是!我没说!”
      “让我在大集上摆什么?”甄诩一下收了折扇,问。
      “没什么,没什么,”李延忙道,生怕被翻云手再点上什么痛穴:“我只是想知道,师叔为什么要装作山神戏弄人们呢?要是想助人,直言即可,何必假托鬼神之力?如果不想为人所知,化名、斗笠掩面、让文思代您去出面不都是可以的么?”
      文思抓住了关键:“让我出面?”
      没人搭理他。
      甄诩道:“直言虽易,也需听者有意。鬼神卦辞扑朔晦涩,听者反留心。道理都在圣贤书里写着,经商之道管子早已阐明,人们不去书中问道,只求人给个现成的解法。道理世人皆知,却是难行,因为不信。不设个门槛,立在神龛中,众人便不会去信。子曰大道不行,而民好径。我若是在集市摆摊,除了文思这样的,会有人听我一言么?”
      文思:“主人,文思当然相信您!”
      李延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道理,一时也驳不了,只另问:“可数年来竟没人发现帷幕后不是神像么?如果有人发现了,传出去,还会有人信青云山神吗?”
      文思:“怎么可能发现!”
      甄诩:“那倒是常有的事,无妨。没发现者粗枝大叶,不会多思,便深信不疑。发现者本就思虑多,对什么都不会深信,较之鬼神,更信人力。见我并非鬼神,反生默契,对外扬言亲眼见证山神显灵。”
      李延觉得师叔说得在理,但细思又有种种破绽,又问:“师叔指点人们是宅心一片,但师叔为什么要戏弄师侄我呢?”
      文思:“主人的戏弄……怎么可以说是戏弄?那是为了你好。”
      甄诩笑:“因为公孙荐卖我两头鹿就要三百两,还特地封了你的武功,险些将白鹿折在路上。不戏弄你,我怎么出这口气?”
      “师父为什么要封我武功?这样送白鹿确实危险,我被贼人盯了一路,侥幸没出事。”
      李延觉得温文尔雅的甄师叔似乎偷偷翻了个白眼:“你还来问我?回头问你师父去。公孙荐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无恐天下不乱,巴不得我们出事。”
      李延感觉一股闷气堵在喉咙口,又酸又梗:“师父才不是……不是那样的人!师父怎么会希望我出事?而且师父说了,若不是他寻得白鹿送来,你们的麻烦大了。”
      “行吧,你说是就是。”甄诩也懒得与一少年解释:“给人希望再让人看着希望破灭的乐趣,看来你没学到。”
      李延问:“师叔究竟为什么要重金买白鹿?”
      “重金?三百两很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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