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靡靡》故远

5、兔子灯

　　上元节有灯会，岁沉璧向来不去宫中宴会，凭他与圣上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圣上也随着他。
　　新年裁新衣，岁沉璧给明杳套了一身的红，红衣裳红披风，黑靴上拿金线勾了福字纹。
　　明杳才十岁，黑亮的头发编成小辫总束到脑后再编成大辫，戴了赤金嵌红宝的莲花发扣。
　　这么几年每日一碗牛乳蒸蛋吃着，奶糕子酥酪用着，把明杳养得皮子白嫩，不论穿什么色的衣裳都压得住。
　　他下巴尖了一些，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小脸圆团团的，白嫩嫩像个糯米团子，明杳再过几年，就是个少年人了。
　　岁沉璧越看越满意，他自个儿也穿了红衣裳，戴了玉冠，眉眼温润含笑，越发显得芝兰玉树，明秀不凡。
　　明杳绷着小脸，十分不满意地拨弄脖子上岁沉璧硬给他套上的金项圈。
　　“重。”他抱怨。
　　岁沉璧：“不重，戴着喜气。”
　　明杳抿直了嘴角，透露出点点不高兴。
　　岁沉璧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指着卖灯的铺子：“阿杳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花灯。”
　　明杳的手被岁沉璧牵着，人来人往岁沉璧怕他走丢了，等挤到了铺子前，明杳发现脖子轻了些，低头一看，金项圈上悬的一块羊脂玉没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岁沉璧哪儿找的玉，重死了，他都说了不要了，毕竟每年出来身上的配饰都要少几件。
　　岁沉璧平日看着像个清贫书生，实际上十分富有，宣乐侯府几代积攒的家私，庄上每年的出息，铺子的收入，加上他诗赋花鸟画卖的钱，用到下辈子都用不完。
　　宣乐侯府也只得他和明杳两个主子，下人都比旁的侯府少许多，岁沉璧花钱自然大方。
　　岁沉璧也注意到了明杳脖子上空落落的，不是很在意，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但侯府里有个小库里满满当当几大箱子的好玉，回去再找一块就是了。
　　他拿起一个兔子灯递给明杳，笑眯眯地问：“喜欢吗？”
　　明杳提着灯看了看，兔子灯做的很精致，蜡烛围了玻璃罩，也不怕灯不小心烧起来。
　　他点点头，岁沉璧付了钱便继续带着他逛。
　　“阿杳想不想放孔明灯？”岁沉璧递给他一串糖葫芦，眼睛又寻到了卖孔明灯的铺子。
　　明杳由着他牵着自己买了孔明灯，岁沉璧提着笔正要写字，突然顿住，把笔递给了明杳。
　　“阿杳来写。”他弯着眉眼，千灯万火为他面庞镀上温润的光，明杳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接过了笔。
　　明杳想了想，一笔一划地在灯上写了“岁岁平安”四个字。
　　他写得认真，幼时至今深埋于心的苦涩终于流露出一丝在字里行间，岁沉璧摸摸他的头，陪他一起放了灯。
　　岁沉璧微垂了目光，明杳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逐渐飞高的孔明灯。
　　他所求不过四字：岁岁平安。
　　岁沉璧突然发现，他的阿杳活着并非为他自己，是背负了全族上百条人命。
　　他把那些人的命放在自己单薄的肩上，为他们活着。
　　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明氏一族，他们便没有离去。
　　明杳明明才十岁，可不知为何，岁沉璧在他身上嗅到了暮霭沉沉的味道。
　　他想了想，蹲下来把明杳抱进怀里。
　　明杳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
　　岁沉璧抱了他一会儿便放开，仍未起身，望着明杳的眸子亮亮的：“阿杳，岁岁平安还不够。”
　　他笑着摸摸明杳的头：“该求的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明杳怔住，细细思量着这句话。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在万千灯火明亮中，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岁沉璧，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笑弯了眉眼，声音也多了几分开朗，他拉着岁沉璧的手，说要吃糯米甜糕。
　　岁沉璧见他如此高兴，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的阿杳年纪还小呢，须得他慢慢引导。
　　他的阿杳不会被困在过去，不会为自己画地为牢，因为有他岁沉璧在，他会牵着阿杳的手，带他走向光明。
　　万千灯火明亮，也有一盏属于阿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