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慕》麻生鱼

7、如果，没有如果。

　　戚曦粤家里的急救箱药物贫乏，尤其缺乏止血贴一类的外用药。尽管看到鞋的内侧有隐约的红色，她也不会因此特地跑去买止血贴。更何况她分不清那是鞋本来的红还是后来被自己染上的红。
　　田穗已经三天没有上学。身边的座位一直处于空缺的状态，戚曦粤这才头次体会到，原来一个人能占据那么大的空间。他不是爱说话的人，即使坐在一起说的话也不多，然而少了他，她觉得世界分外的静谧。转身时不用因避免撞到身旁的那个人而缩小动作范围，笔没水时也没人能让自己私自把笔借去，对话练习老师不会再喊她的名字。原来那个人，不知不觉已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之中。
　　她想她能猜出田穗缺席的原因。那天她趁他不在时坐到他那靠窗的位置上俯视地上的景致，看到枝叶茂盛的木棉树，看到不远处生意冷清的小卖部，也看到树荫下笼罩着田穗和顾圣漩的低气压。距离太远她没法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光是看表情就知道这不是平时偶尔有的小吵闹。田穗第一次出现那样危险的表情，扭曲的愤怒与失望，眼里迸发出寒冷的雪霜。顾圣漩背对着他，孩子气地把五官皱成一团。除了曦粤，没有人看到她苍白的脸映衬着两行清泪。
　　她就那么看着，直到这幕戏随着顾圣漩飞奔着离开，徒留田穗把脸掩埋在阴影里而落幕。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了一下，她看到讯息的内容时，深深地叹一口气。
　　依旧是熟悉的咖啡厅，桌子上摆着的模样精美的食物几乎像没动过一样完整。戚曦粤咬着习惯，低垂着视线，与那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默默对峙。这次会面称不上愉快却也谈不上难熬，只是眼前曾经喜爱万分的食物食之无味，她忍受着对方的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弄着杯里的珍珠。走出餐厅门时暮色已过渡为紫黑，直到不远处的书吧她才敢回头确认那个人是否仍在身后。脚跟的痛让她忍不住坐到书吧的楼梯上，多站一秒都让她难以忍耐，仿似踩在玻璃上。男人因年纪上升而微驼的背覆盖了记忆中高大的身影，她觉得眼眶有点热。她拨通了陆雨烆的电话，她想念他单薄却有力的背。
　　然而出现在路灯下的脸，不是她叫来的护花使者，而是那个消失了几天的少年。开学至今田穗那短得扎手的发已经长至耳边，散漫地下垂或翘起，说不清的味道。打上橘色光芒的五官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又锐利了几分，她知道他正在成长。
　　田穗在她身边蹲下，捉着她的脚跟抬起她的小腿查看她的伤口，变魔术似地拿出止血贴，细心地为她遮盖住有点狰狞的伤。她趴上了自己平日经常注视着的背，厚实而温暖，与她冰冷的皮肤相触，融化了她脸上那层隐形的冰。
　　“我真不该打电话给他。”
　　“怎么又穿这双鞋子了？”
　　良久都没有等到曦粤的回答，田穗以为她打定主意保密到底。女生柔软的发抚过他裸露于空气中的颈部，痒得他直缩脖子。
　　“因为我今天要和他见面，这是他送我的鞋。如果我不穿，他会以为我不喜欢。”
　　“他是谁？”
　　“我的爸爸。可是没有法律承认，而我并不那么相信看不见的血缘。”
　　交换秘密一般，田穗的声音穿过他的背抵达她的耳边。
　　“圣漩要到外省去了，坐飞机要四个小时。她说，会经常回来看我们的。”
　　“你不阻止她？”
　　“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因为她是决定后才告诉我的。”
　　有一句话轻飘飘地从曦粤的喉头往外飘，太轻，曦粤无法用嘴巴把它关住。
　　“你喜欢她么？”
　　“嗯。”
　　“那么我呢？”曦粤在心底念叨了一遍这个问题，没有说出口。她想，问了又如何呢，自己到底在期望什么？干脆不要想，她闭上眼，幻想自己趴在软绵绵有温度的棉花糖里，安稳如一条爱在棉花糖里游弋的鱼。
　　她不想再忍受一个人坐的孤独与落寞，她不想再看着旁边闲置的桌子发呆。但她开不了口，戚曦粤就是这样一个不会表达自己感情的笨蛋。她只能毫无反抗毫无怨言地任他背着她，穿过一条条长长的夜晚的马路小巷，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