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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忆昔火起花开日 ...

  •   大晏历来十分尊重官员,皇帝上朝时,或呼爱卿,或呼官员的字,以示尊重。大晏的开国皇帝一次上朝时不小心呼了一个官员的名字,便主动陪了不是,传为佳话。后来皇帝称臣子多称爱卿,毕竟官员一茬一茬又换,皇帝日理万机,谁会记那样多的名字。除非相熟的,尊贵的,有功的,大多呼字,以示尊宠。
      贺佑这样的,皇上多呼爱卿,没什么不妥。但皇上都不呼大名,宸王这么干,实在是有些不妥。
      不过还好,皇上脸上并无不悦,但本来欣慰的眼神里忽然露出一丝失望。
      “皇上也不满小离不敬大臣。”司马钧想。
      其实皇上不满的是宋郁没有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但司马钧此时有些慌,忽然担心宋郁会一脚把贺佑踹出御书房去。但理智告诉他宋郁不会这么多干,可感情不允许他坐视不理。他把喝完的官窑秘色茶杯不轻不重的放到朱漆托盘上。
      被司马钧的声音惊了一下,宋郁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的情绪,刚才居然想把贺佑踹出御书房去,连他落地的惨状都想好了。
      这个尴尬的空间,贺信可算见缝插针的插话进来:“宸王殿下所讲,并无证据,而今当事者大多已逝,正所谓死无对证,宸王可有证据证明你所讲的属实。若不能,可是欺君之罪。”终究还是能人,能立刻看到宋郁话里的危险。毕竟贺云,贺家小厮都可以推出去,一了百了。查不到他们。可贺霖不一样。
      贺霖,便是守在白府门口的领头军官。贺信嫡长子,贺家这一代的新秀,与贺颀不同的是,贺霖是庶子的嫡出,而贺颀是嫡子的庶出,两人都十分受贺家人的重视,毕竟贺皇贵妃的亲儿子看起来指望不上了,若要争皇位,必须有一些能人辅佐。贺霖,即是亲戚,又有天资,假以时日,必是从龙之人,可不能因为一个贺云而折在这儿。
      “好,即然贺侍郎要证据,本王遍把证据呈上来”
      宋郁又向着皇上的方向拱手行礼:“请父皇恩准。”
      “朕准了。”皇上答应的很爽快。
      “但福宁殿实为朝政重地,白身外人不便擅入,还请父皇移步去殿外”
      “好”皇上眼中满是赞赏。本来在宋郁来时,便有人来告诉他宸王带了谁,两个白身之人。若宋郁刚才不提,他必定会主动问出来的。
      不过宋郁礼节性的行为越练越好,龙现帝心中也是十分高兴。
      自己死后,也能放心的把天下交给这几个儿子了吧。
      龙现帝摁着罗汉椅的扶手,有些费力地想站起来,司马钧急忙上前一把扶住。
      宋异也是一阵头晕目眩,但好在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也就这样了,必须让阿郁提早下山了。
      几人踏着没有过多纹饰的地毯,出了福宁殿,宋郁和司马钧扶着龙现帝走在最前面,贺佑贺信跟在后面。
      其实福宁殿并不大,东晏建国时,时局动荡,近几年边疆也多有战乱,故而只是把天应府行宫进行了修缮。规格自是无法与大晏原来的皇宫相比。装修也较为简朴,却也舒适大方。
      门外的夕阳将落未落,有橘红的余晖映照在石板上,把一候在殿前的一男一女的影子拉的很长。
      见他们几个出来,毛颖和身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一齐行礼:卑职甘兴霸,婢子毛颖拜见吾皇,宸王殿下。”
      行完礼,平了身,完全忽视了一旁的红色官府的大员。
      宋郁没有给两个贺家人挑刺的机会,直接站到两人中间向皇上一一介绍。
      “父皇,此为甘兴霸,龙现十一年从军。此次白府被封,枢密院奉您的命令,调禁军随吏部尚书贺佑,吏部侍郎贺信,大理寺卿贺佐一同协理白城一案,甘兴霸便被调去,可谁又知道贺霖贺云竟意欲侮辱白府女眷,断白府根基。”宋郁刚住口,便拍了一下甘兴霸的后肩。
      “是,回吾皇,微臣亲耳听到贺云请求贺霖留下一个小缺口,好让他进去。贺霖未曾阻拦,还劝说贺云.......”
      甘兴霸故意停了一下,看了下皇上不满的脸色,才继续说:“万事小心,不要授人以柄。”
      这就是说,贺霖不仅没有尽心尽力地为皇家办事,还助纣为虐。
      果然,皇上原本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宋郁看着贺佑不停抖动的红色官服和脸上颤抖的肥肉,说心情不好绝对是假的。
      于是宋郁继续加火:
      “父皇,毛颖是白府白家二姑娘白鹭的贴身丫鬟。”
      宋郁一说完,便停下了。轻轻拍打了一下毛颖的肩膀。
      毛颖立刻会意:“皇上,婢子可以证明,贺云带领着一众小厮进入白府,寻找白鹭小姐,其它小厮意欲污辱白家丫鬟,但并未得手,多被白家丫鬟们打成重伤,而后丫鬟们或因不堪受辱而自尽,或因失手伤人而自尽谢罪。”
      贺信也十分紧张,虽然圣心难测,但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他对皇上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比如说,皇上越是生气,话越少……
      但总有没脑子的,贺佑就直接上前一步,一巴掌向毛颖扇过去,但宋郁就站在毛颖身后,随意伸手一截,贺佑就捂着被宋郁一记手刀伤到的手臂。
      平日里宋郁手上都配有护手甲,皇宫不许闲杂人等带任何兵器上殿,更何况是福宁殿,这种处理政务的重地,还是在内宫。但宋郁可以,这是皇上的特许。
      “子安,住手。”
      一直未曾开口的龙现帝难得说了一句话,但语气里的深深寒意让贺信,贺佑两人不寒而栗。被点名的贺佑更是哆哆嗦嗦的跪在龙现帝面前:“陛下,老臣鲁莽,但实在是此女言行无状,恐污了陛下天听...”
      “恐怕真正污了天听的,是口不遮掩,欺君罔上的贺尚书吧。”宋郁把手背在身后,悄悄的活动着有些发疼的地方。贺佑的袖子里绝对藏了东西。宋郁好像明白了毛颖想干什么。
      贺佑还未说完,再次被宋郁打断。然后就被龙现帝一记眼刀震住。
      他猛然间明白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大错。尤其是在他看到毛颖眼中浓浓的恨意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尤其是毛颖的眼睛,像极了曾经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两个人眼睛几乎重合,让贺佑头痛欲裂。
      贺佑这边正在怔神,贺信那边已经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陛下,贺尚书只是一时糊涂,这贱婢贱奴受人指使,胡言乱语,血口喷人,贺尚书也是怕陛下受人蒙蔽......”
      正说着,毛颖却忽然开口打断贺信。
      “奴婢就知道纵使事情真的发生过,两位大人也知道来龙去脉,但还是不会承认。”
      可贺佑又跳出来,“物证可做伪,人证可收买,宸王殿下找来的这两个,装的实在是太假了。”
      宋郁正要反驳,毛颖却先一步开了口:“既然两位大人仍旧如此厚颜无耻,不肯相信,那毛颖,不如以一死,来证明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可信。”
      毛颖说完,回头看了宋郁一眼,宋郁在嘴边的劝说便又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一幕,宋郁整整记了后半生,到死都还想着。只见毛颖一下子从地上腾地一下站起来,向贺佑扑了过去,行动之迅捷,身形之矫健。虽不是极其厉害的,但毛颖是十岁左右时进入白府,开蒙晚,又不是专业的成日来练武,能有如此效果,想来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下一秒,毛颖已经把贺佑扑倒在地上,然后开始撕扯他的衣服,准确的说是袖子。
      ???
      宋郁还未反应过来,毛颖已经用一把扇子,捅伤了自己,血一下子就开始晕染,开始滴落,开始流淌。
      宋郁一个急忙冲上去,和司马钧一起扶住了毛颖,毛颖却把他们俩推开。一下一下爬到龙现帝面前,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礼。
      龙现帝原本是十分惊讶,可看到插在毛颖腹部的竟是一把扇子时,忽然就有了怒意。
      “污了陛下龙目,是婢子的错。但还望陛下能听婢子解释。”
      “讲。”龙现帝也反应过来,强忍着怒气,挤出了一个字。这把扇子他很熟悉,当年是他从她的手中夺出来的,两把扇子造型,刀片藏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
      毛颖缓慢地开口:“婢子的阿爷,是淮河边的一个铁匠,技艺高超,尤擅暗器,只是并不外漏,平日的招牌,只是农耕之器……”毛颖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虽然气息有些微弱,但讲话还算流畅。
      “而且婢子阿爷还凭借自己一手好手艺混迹于黑白两道。能找他做暗器的人,皆是有门路,有身份的人,淮河一战开始前一个月左右,贺佑来到毛家铁匠铺,让毛颖父亲作两把扇子。”毛颖脸色越来越痛苦,但仍坚持清晰的吐出每一个字。
      “本来周边的邻居大多向南方逃跑了,但婢子阿爷却无论如何也不走,并且帮婢子找了一家人,让他们帮忙把婢子带走。而婢子阿爷单独留在铺子里打造扇子。婢子以为阿爷的安排是妥当的,便决定跟着那家人一起走,毕竟阿爷曾在冬天冒死救上来了他们家的儿子,可和婢子一起走的那家人半路遇上了散兵,为了提高牛车的速度,他们毫不犹豫的从牛车上把婢子推了下去,婢子滚到一边的死人堆里,躲过一劫……”
      天黑以后,毛颖偷偷的跑回去找父亲,但却是看见当初定扇子的人杀了父亲,还一把火烧了自己家的铁匠铺。
      毛颖自幼没了母亲,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她不顾一切的跑进了大火中,发现父亲还有一口气在,他拼尽全力的告诉她最后一句话是:“向南跑,别报仇。”
      但不论毛颖如何问她的父亲杀他的人是谁,父亲都不回答,一个劲儿的把她往外推。
      后来父亲为了保护她,拼命起来挡住了落下的,燃烧着的,灼热的横梁。但明亮的火光在黑夜里如此耀眼,引来了后晏和东晏的军队,还有向南撤的邢家人。毛颖也因此而获救。
      毛颖明白父亲不想让她报仇,但无论如何她都记得那个来定扇子的人的模样。尤其是自己偷偷跟踪过贺佑,也在他偷偷去别的官员家里时买通几个大街上的混混去吓唬他。所用的银钱都是毛颖偷偷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好笑的是,只吓了一次,贺佑就从袖中掏出了那把扇子。
      从那之后,毛颖继续省吃俭用的攒钱,希望有一天,可以直接买凶杀人,若有一天贺佑不幸死在了自己动手之前,那自己也会雇人鞭尸。听完毛颖的话,有震惊的,有害怕的,也有怒不可遏的。
      没错,龙现帝就是那个怒不可遏的人,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
      他并没有立刻发落贺佑,而是低头前倾,问毛颖:“你家的铁匠铺,是不是叫悯农铁铺。”
      “是。”
      宋郁担心的看着毛颖,那把扇子,从外面看是把扇子但只要触动了机关,便会露出一锋利的刀片。
      但毛颖用刀子捅了自己,但如今说了这么多话以后,仍旧有力气答话。只能说明,她捅伤的地方并非要害,及时医治还有救。但她却在这里,任由红色的血在青石板上蔓延开来......
      可皇帝仍在继续问话:“门前招牌明面上是木头,其实是黄金做的。”
      “对...是父亲亲口...告诉我的。”
      毛颖说话声音愈来愈小,气息微弱,眼睛却愈来愈亮。
      宋郁再也不能等下去,而龙现帝也扭头去看贺佑。宋郁弯腰拱手,行着礼正要开口为毛颖求一个恩典,让宫中御医来为她诊治。
      但毛颖仿佛看透了宋郁的想法,用手抓住宋郁叉起来的双手,眸中的光仿佛更亮了。
      “一心求死,而今.......死...而无憾。”
      “如今日之事不成,你将如何。”宋郁眼泪不知何时掉落在毛颖的血里,有一小声“啪嗒”的声响。
      毛颖从袖中掏出一根银簪,眸中爆发出一股狠意:“以此...取贺狗...命。”
      毛颖又不舍的看了一眼银簪:“交与小姐。谢...”
      最后一句话,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宋郁刚从沾满了鲜血的手中拿到银簪,毛颖就一歪头,最后一眼,是贺佑颤抖的身躯跟着皇帝走向福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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