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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因果历然随谁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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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薇在雨中奔跑着。
离她逃出客栈已经五日。
好几次与狼骑擦肩而过,多数靠机敏和运气才险险躲过。最惊险时,自己躲在老妈妈摊位下啃馒头,狼骑问到这里,老妈妈下意识瞥了她一眼,却摇摇头说没有看见。
善良的人们,补上了可能出现的漏洞。
渴了找些积水,饿了吃些小兽昆虫。不敢生火,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睡觉更已经成为奢侈。
日出日落往往复复,唐棣嘱咐的地方她已经去过无数次,始终没有“四无”的消息。
周围兽影都无一个。
唐薇今早又在那地方守候了大半天,又饿又渴又困,方才出去觅食,回转已是午后,打算最后一次到那里看一眼。
唐棣、夏零雨和姚夫人都还在狼骑手上,必须尽早营救。若此事不成,就得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到下一站找帮手。
心中暗暗有了计较,她蹑手蹑脚朝那边摸过去。
昏暗的天色,狂风呜咽,雨声潺潺。
一所破屋在雨中飘摇,茅草被风剧烈吹动,似乎屋顶都快掀开。破屋无门,楣上隐约见得一个“风”字,倒也应景。
离破屋越来越近,快接近大门,她却觉得有些不对。
雨声不对。
屋子周围的雨声,有好多并不是落在地上的哗哗声,而是打在物体上的沉闷声。
有人!
她暗道不好,提气飞身急速后退,要以最快速度离开这里!
可是已经晚了。
蓦然听得无数弦响,周围飞出许多箭支,一些封住退路,几支刺中腿部,以异常精准的命中证明了箭支的拥有者。
狼骑。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果然在这里啊。”
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十多个身影围绕上来,唐薇顿时面如死灰。
伊勒德似乎没有看到她的脸色,笑道:“知道吗,我要避开你娘和姚若水那两个臭娘们有多不容易。”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唐薇忍住腿上的剧痛,一字一句问道。
伊勒德一点都不在意大雨淋湿自己,盯着唐薇失色的脸,炫耀似的开始说起他的手段:“儿郎们回来禀报,我却是不相信的。一个大活人,要吃要喝,还要救人,哪里就能从世上消失了,于是啊,我就把可能看见你的人全都抓起来,动了点刑……”
“别说了!你们……真是畜生……”唐薇眼里涌起泪水,她不想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可是伊勒德偏要说。
“有些人是真不知道,骨头都刮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那没办法,不知道留下来有什么用,我就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有些人假装不知道,比如那个卖馒头的老女人……”
“够了!”唐薇吼道,极力想站起身来,腿部完全使不上力,仍在地上挣扎。
周围泥泞不堪,泥土沾染于身,素喜洁净的她却无暇他顾,此刻耳边的雨声都已停歇,只剩伊勒德的言语回响。
“我使了各种方法,她都闭口不言,直到我抓来她的女儿……”伊勒德大笑起来,“你说,是一个陌生的女孩重要,还是自己的孩子重要呢?”
“你禽兽不如!一定会遭报应的!”唐薇怒不可遏,对着他狂吼道。
她猜到了,她曾经问过老妈妈,荒郊外一所破败的屋子。
“你最后把她们怎样了……”唐薇咬牙问道。
“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不知道,死不足惜,知道且说了,留着也没用。”伊勒德笑道,“要是你再跑,即使大汗怪罪,这整个镇的人也说不定都会遭殃呢。”
“我指天发誓,此身若在,必手刃你于刀下!”
伊勒德不以为意,笑言道:“很好,我伊勒德等着你。”
狼骑上前架起唐薇准备折返。
唐薇见事不可成,想到此番娘亲和零雨对她满怀期望,脸上又添几分苍白。
她单薄的身躯在雨中颤抖,不知是雨水使她遍体生寒,疼痛令她难以自制,还是所处境地让她心生绝望。
“阿弥陀佛。”远远听见一声佛号,不知来自何方,又仿佛转瞬便在身前,“居士可知做事须循天理,何不消除宿业障,同登无上觉。”
破屋顶上,不知何时立着一名僧人,披着僧袍,戴着箬笠,双手合十,臂弯端着一根长棍。雨水顺着箬笠流淌,他自岿然不动。此刻微低着头,眉目不甚分明,听声音甚是年轻。
伊勒德微微皱眉,道:“出家人,也要来管这闲事?”
僧人笑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伊勒德不想再多纠缠,示意狼骑带上唐薇撤离。
那名狼骑正欲上前,一粒石子破空而至,正中其膝盖,狼骑当场跪倒,一时难以站起。
伊勒德面沉似水,道:“阁下如此身手,并非无名之辈,可否告知。”
僧人道:“贫僧法号道一,不过江湖上大家更喜欢称我为,三五在东。”
伊勒德按住心头波澜,强笑道:“三五法师可是决意如此?”
三五在东也笑道:“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
伊勒德不甘道:“她何德何能,可与法师有缘?”
三五在东笑道:“不可说。”
伊勒德道:“既然她与佛门有缘,那先行告辞,改日当去佛门拜会。”
三五在东道:“恭候居士。”
伊勒德胸有怒气,不敢发作,只得收拾狼骑,留下唐薇一人在此,悻悻离去。
狼骑纷纷跟在伊勒德身后,轻功飞掠,很快便不见踪影。
唐薇劫后余生,长舒口气道:“多谢三五法师,若非法师,今日绝不是这般结果。”
三五在东从房上掠下,将武生棍立于一旁,细细查看她伤势。好在都只是伤了皮肉,未及血脉,出言道:“不过是种善因得善果罢了。”
说罢他猛然抬头,凝神细听一番,道:“你等的人,已经来了。疗伤可不是小僧所长,告辞。”
他取下箬笠,随意扣在唐薇头上,手微微摆动,武生棍似有生命一样钻入他手。脚步移转,便是要离开。
唐薇手托笠檐左右张望,未见另有他人,当下出声道:“法师何故来去匆匆,大恩未报,若是顺路何不同行?”
三五在东道:“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出家人,哪有那些讲究。”
话音未落已在数丈开外,身形一闪,便瞬间淹没在树木草丛中。
三五在东走后半炷香时间,唐薇被湿气侵袭,视线渐渐模糊,此时四个身影终于呼啸而至,带起一片雨雾,轻轻落在她身边。
唐薇强撑起身子笑道:“四无叔叔,你们再不出现,我可真的要死了。”
这五日,夏零雨这边过得也不如意。
因唐薇始终没有消息,甚至随时可能将姚若水和唐棣在狼骑手上的消息传出,伊勒德日日担忧,犹豫该继续寻找或是马上离开。
一时无果,只得将怒气全撒在三人身上,全然没了当初的仪礼,碍于姚若水仍有用处,也不能太过,出则冷言冷语,入则严加看管。
饶是姚若水修养极好,也与他当面冲突几次,反是唐棣时时在旁调解。
这天,从早上开始便下起雨来,初时只是点滴淅沥,后转为倾盆大雨,伴着狂风呜咽,甚是吓人。
天气实在不好,伊勒德心情极好,昼食已过,姚若水三人在客栈歇息,伊勒德还在大厅与狼骑谈笑。
盏茶时间,外面进来几名狼骑,身着斗笠蓑衣,在伊勒德耳边轻语。伊勒德匆匆披上蓑笠,点起几名狼骑。
脚步声动,刀剑齐鸣。
房门轻开,唐棣的声音响起:“统领这大风大雨却要外出,莫不是要去挖什么宝贝。”
伊勒德皱眉道:“我到哪里,须与你禀告?”
唐棣凭栏笑道:“只是我们一直出入随行,统领就这样把我们扔在客栈,凭你这点人手,不怕我们跑掉?”
伊勒德不客气道:“你还道你是以前的唐棣,现在的你,只是废物而已。”
唐棣也不恼,笑吟吟道:“虽是废物,但论到碍手碍脚却是极好用的。”
此时姚若水与夏零雨也出了房间,见此情景,姚若水道:“阁下现在连行踪也要鬼鬼祟祟,我们又怎知阁下到底心怀何意,这城不去也罢。”
这几天但凡有冲突,姚若水便会抛出这么一句。而虚空城又必须倚靠姚若水开启,不能说出过激之言。伊勒德也曾用夏零雨威胁,却被唐棣看穿,言道大不了鱼死网破。伊勒德终究更在意入城之法,苦了整日心似猫抓。
“统领不如等雨稍小再去,当然,顺便带上我们。”唐棣舒展身体撑了个懒腰,手抚栏杆,一双凤眼中透出慵懒,看向伊勒德等人。
伊勒德顿在门口,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口中气道:“罢了罢了。”
他也当真拿得起放得下,大步走回桌前,将佩刀往桌上一扔,又重新坐下。
姚若水与夏零雨回房后,只余唐棣继续挂在栏杆上,她与伊勒德目光对接,两人就这样耗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仍没有停止的趋势。唐棣无聊地玩弄起几根青丝,耳边传来拍打窗户的声音,她眼波流转,瞥见伊勒德仍坐在大厅,没有动作。唐棣立起身来,走进房间。
伊勒德转头注视那缓缓关上的房门,眼里闪过一道利芒。
再见到伊勒德,已是傍晚。
姚若水三人经过休整,精神大好。伊勒德却满脸不忿,感觉像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
夏零雨经过他身边,他狠狠瞪了她一眼。
夏零雨摸不着头脑,问姚若水道:“师父,他怎么了?”
姚若水拉她坐下,递给她一副碗筷道:“不知,或是权力让人迷失吧。”
唐棣在旁边忍不住噗哧一笑。
夏零雨更加迷惘,又不好再问,只顾低头扒饭。
听得姚若水的调侃,伊勒德放下碗筷道:“三位早点收拾行装,明日卯时出发。”
姚若水与唐棣对视一眼,答应下来。
伊勒德坐在桌边,终是气不过,见三人乖巧用飨,又无法发作,呆了半响,起身回房。
巨大的关门声宣示了他的不满。
饭后,姚若水将夏零雨留下,独自来到唐棣房间,她想弄清一些她一直没有想通的事情。
推开房门,见唐棣坐在桌边,手指捏起茶杯送入口中。
茶水入口,她抿抿嘴,似乎意犹未尽,手指挑起茶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可否容我给你把脉?”姚若水没有直接切脉,只是小心坐在她身旁,这样询问道。
唐棣摇了摇头。
“你服了软骨丹,我也许有办法清除。”
唐棣道:“不用了。你还是担心下你自己吧。”
姚若水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唐棣并不答话,一杯接一杯牛饮。
姚若水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她。
曾经自己和她离得如此近,又是为什么现在觉得如此远。现在旁边坐着的,究竟是自己认识的唐棣,或者只是一个像唐棣的躯壳?
“你现在在想,我是不是变了,是吗?”唐棣再饮下一杯,缓缓说道。其实一直未变。只不过这句她没有说出来。
“我以前一直觉得,在你身边是件很安心的事情。”姚若水道。
那现在呢。唐棣没有问出口。
见唐棣没有接下话的打算,她又换个话头道:“是你指使薇儿这样做的吧,你可知这样把她置于多么危险的境地。”
“你好像弄错了什么。我是她娘亲,我比你还要在意她。”
“是啊,你永远都是这样运筹帷幄。只是,你还不明白吗?有些事无论你怎样算尽,最后的结局,都由不得你。”姚若水重重呼吸,尽力安抚平静内心。
这样的话题不知说过多少次,也同样改变不了什么。
唐棣摇首道:“你又要跟我说命运吗,我不相信那种东西。如果真的有命这种东西,穷尽此身,我也要亲手打破。”
“以前的事,还不够吗?”姚若水眼中透出泪光,她往唐棣那边移了过去,即将触碰时,又咬牙缓缓收回了手。
“那是因为当时还不够,所以现在的我是这样的我,现在的你是这样的你。”唐棣放下茶杯,似乎没有注意到姚若水的颤抖,又补充道,“只希望你不要再奢求什么,做好你的姚夫人。”
“我会的。”姚若水不想再留在此处,站起身来,蓦然感受到丝丝眩晕,她努力站直身体,反问一句,“我只想知道,薇儿可还无恙。”
“无恙。”唐棣语气中隐有不耐。
“很好。”
姚若水离开了。
她没有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