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花时长夜饮

11、第十一回 碧山还被暮云遮

　　居无竹的计划里，“四无”分别带一队士兵，前往西南寻红景天，其中还有子克定的一队人马往南寻找甘松，并作为后援。而西南最偏远最难寻找的地域便是贡波一带，所以他亲自率兵前往，定能成功。
　　然而，多了唐薇和夏零雨两人，此行便有了变数。
　　昼夜兼程行得五日，渐渐进入了西南地界，气候已与中原时候不同。
　　这天，夏零雨终究因为突如其来的呼吸不畅，落在了队伍最后。
　　居无竹一心着急寻药，耽搁不得，于是留下唐薇和半队士兵看护，并将写有草药性状的纸张给了唐薇，自己带着其余士兵先行离去。
　　西南地界是景王拉鲁更群的势力所在，居无竹本来打算在不惊动景王的情况下取得草药，毕竟唐棣与景王并无私交，甚至曾兵戎相向，贸然进入别人地界，乃是大忌。
　　只是贡波在景王势力深处，居无竹一行急于赶路，实在无法掩盖行迹。
　　这天，居无竹等人绕开一座小镇，往西行去。
　　行出不到十里，不想马蹄声疾响，一队人马迎面而来，看为首服色，正是景王麾下兵士。
　　“看你们这衣裳，不是本地人。打哪里来，往哪里去？”兵士直接走向居无竹，朗声问道。
　　“小人是边境的百姓，去贡波做点小本生意。”居无竹处变不惊，不慌不忙回答道。
　　那兵士听到贡波二字，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居无竹注意到这点，心头暗道不好。
　　“将他们拿下！”兵士一声大喝，其余士兵立即将居无竹等人围在当中。
　　“我等都是寻常百姓，平素也多有孝敬，不知怎么得罪了官爷，还请官爷明示。”居无竹对着领头的兵士说道，又示意手下将财物奉上。
　　听着居无竹的言语，又见到这明晃晃的诚意，兵士的脸色好看了些，但仍严肃道：“看你也像是在这里做生意的，只是运气可能不太好。”
　　“官爷是指？”
　　“贡波发生了大事，所有来往的人都要严格盘查，你们正赶上这波，必须跟我们走一趟。”
　　“不知贡波发生何事？”
　　“就不要多问了。”兵士似是笑了笑，没有接过话头。
　　“要杀出去？”旁边手下低声问居无竹道。
　　“不可，若是发现巡逻士兵被杀，景王必将戒严排查，到时候其他三队人马就危险了。”
　　居无竹制止了手下骚动，对领头兵士露出了个笑容。
　　“我们相信官爷，就跟官爷走一趟吧。”
　　“算你们识相。”兵士颠了颠手中银两，又安抚道，“放心，只是例行询问，不会有事。”
　　居无竹一行跟随兵士，调转马头，缓缓朝南行去。

　　那边居无竹等人被巡查士兵带走，这边唐薇带着上吐下泻的夏零雨一路往西，离着居无竹大概有十几里路程。
　　“本想来帮薇儿的忙，却拖了你后腿。实在抱歉啊薇儿。”夏零雨一边说着，一边又下马在树旁吐了起来。
　　唐薇也连忙下马来到夏零雨身边，以手轻抚其背，看她大口喘息，又慌忙递上水袋。
　　“我没事的，我们继续走吧！”夏零雨挺直身板，又大力拍了拍唐薇的肩膀，一副自己年轻力壮的模样。
　　“不过，天怎么突然……黑了呢……”
　　唐薇正想松一口气，却听夏零雨嘟哝了一句什么，整个人便直直倒在了自己身上。
　　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一行人带上夏零雨去往最近的镇上，片刻不停。
　　终于寻得了郎中，却道夏零雨只是水土不服，立时开了个方子，抓了些药。
　　镇上住宿简陋，一行人只寻得稍房安身。
　　唐薇向人借了庖屋，煎好治病的药水，来到夏零雨床前。
　　连日奔波，加之身体抱恙，夏零雨形容憔悴。
　　或许姚若水的死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打击，这些日子来，唐薇明显感觉到夏零雨的笑里隐含的悲伤。
　　而唐薇似乎也成为了她心灵上的寄托。稍微离得远了些，她便会匆匆寻找，直到瞳孔中再次印出唐薇的身影，她才会露出些微笑。
　　此刻夏零雨躺在床上还未苏醒，唐薇只得将她揽在怀里，亲手喂她服下药水。
　　还好并未花太多时间，唐薇又细细擦干夏零雨嘴角渗出的药汁，扶她再次躺倒。
　　“再休息一晚，应该便无事了。”唐薇喃喃道，又伸出手替夏零雨掖了下被子，放慢脚步关上房门，走到了院子中央。
　　“我让你们打听的事，如何了？”
　　不似与夏零雨一起时的温柔，唐薇很少露出如此威严的神情，连语气也带上了些许冷漠，很难想象她仅仅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
　　“禀小姐，居大人被景王的士兵抓住了。”赤甲军回报道。
　　“什么！可有危险？”
　　“已派另一人在旁跟随。应该只是例行巡查，没有大事。只是，可能是赶不上寻药了。”
　　“到底是什么事，让景王如此防范？”
　　“具体什么事，旁人都不肯言说，只知是贡波出了大事。”
　　听闻事关贡波之行，唐薇隐隐有些不安，但贡波是此行必去之地，红景天最后一次出现便是在那里，哪怕刀山火海，也得去走上一走。
　　“继续派人盯紧动向，如欲对居大人不利，立即回报。”唐薇略一思索，便嘱咐赤甲军士道，“再多派些人手出去打探，务必探出贡波发生何事，否则我们一行只能在此呆候，往前定是危机重重。”
　　“遵命。”
　　平日里唐棣有意培养唐薇运筹决策之力，居无竹临行也吩咐赤甲军士遵从唐薇指示，本意是锻炼唐薇，毕竟他也不曾料到这看似简单的路途，竟会横生枝节。
　　得到唐薇指示，赤甲军立即行动起来，消息开始慢慢汇聚。
　　休息一日，夏零雨的身体有了明显好转。
　　她一大早便拉着唐薇，催促起程。
　　“前路有些变化，得探听清楚，零雨也不用着急，没听过有句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吗。”唐薇心情已经平复，此刻正一边阅读赤甲军带回的消息，一边安抚夏零雨。
　　赤甲军士默默站于唐薇身侧，在等待指令。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已经耽搁了七八日，一月时间很快就过啦，我们连草药影子都没看见。”夏零雨没有放弃，继续劝说道，“我们可以边走边打探消息，也不碍事的。”
　　“零雨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唐薇慢慢说道，却突然停住了话头，一双瑞凤眼直直盯住手中薄薄纸张。
　　纸上写着这样一段消息：十日前，贡波地动房塌，中心地带出现天坑，似有隐情。景王命封锁消息，但仍被个别势力得知。临近国家无霜、安阳已派铁甲骑兵进入，被景王打退。消息传出，其他势力纷纷派人前去探查。景王加强边防及城池巡逻，在贡波之人自此不准出，凡欲进入贡波之人，皆带走询问。之后扣留数日，大多逐出西南，不伤性命。
　　消息这样详尽，唐薇心下明白这是唐棣埋伏在西南的暗线探查出的消息，否则区区几个赤甲军，是不可能轻易得到这些的。
　　既是如此，居无竹等人的性命无忧，唐薇自可松一口气，好好考虑下如何进入贡波了。
　　“他可有进入贡波之法？”唐薇转头问赤甲军士。
　　“有是有，可是此法会让小姐以身涉险，我不建议小姐采纳。”赤甲军知道“他”指的是谁，便直接回答道。
　　“先说来听听。”唐薇显然倾向暗线的决断，毕竟暗线在西南生存多年，自有其道理。
　　“他说我等赤甲军人杀气重，有心之人能看出是军中人士，而小姐涉世未深，加之面容精致五官深邃，与贡波毗邻的柱州人有几分相似，只需乔装打扮一番，便可孤身前往贡波。”
　　“也有几分道理，如今看来，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唐薇沉吟一番，觉得此计可行。到了贡波，问问当地人红景天的出处，一路寻去便是，不需兴师动众。
　　赤甲军士忙劝阻道：“小姐贵为国公之女，怎能独自前往。”
　　夏零雨在旁笑嘻嘻接话道：“加上我，薇儿就不是独自前往了。”
　　“你又在胡闹了，还是乖乖等在此处，我最多耽搁十日，十日之后便与你们会合。”唐薇打定主意自己一人前往，自然不会理会夏零雨言语。
　　“薇儿又不会撒娇又不会哭又不会闹，万一景王军队问起，你冷冰冰回答他们，你猜他们会放你过去还是抓你进去呢。”夏零雨脸上笑容更深，挑衅似的看向唐薇。
　　唐薇脸上一僵，瞪了夏零雨一眼。
　　“小姐，郡主她……”显然，赤甲军士认为要是带上夏零雨，还不如唐薇自己一个人省心一些。
　　“也罢，只是你身体还未恢复，哪里经得起奔波劳苦。”
　　“我好啦，我整整睡了一天，喝了三顿药，已经没事了。”夏零雨将脸凑近唐薇，炫耀似的说道，“看，我呼吸顺畅，眼睛清明，精神再好没有了，不用担心啦。”
　　唐薇避开她呼出的热气，冷言道：“一旦你再有什么病患，我就将你扔下，自己寻药去。”
　　“好，那我们出发吧！”夏零雨见唐薇点头答应，忙进屋收拾起行李来。
　　赤甲军士万般无奈，只得与唐薇约定了联络暗号和汇合地点，将满腹担忧收起，送唐薇与夏零雨离开了村镇。
　　夏零雨也知道此行的重要，一路收起了调笑的神情，跟随唐薇向贡波方向疾驰。
　　一路上遇到几次巡查，士兵见她们娇娇小小两个孩子，都是柱州人打扮，也将居家所在说得非常清楚，都道翻不起什么浪花，也就放她们过去了。
　　三日过后，两人终于进入了贡波地界。
　　来往行人非常稀少，想来是景王的排查起了作用。村镇中的居民少在街上走动，只出来交换些日用品，就纷纷归家，门扉紧掩。
　　两人牵马走在街上，觉得甚是萧条，不由对视一眼。
　　“薇儿，我们不如寻个客栈，先打探下消息。”夏零雨率先开口道。
　　“已有安排，我们寻路找去便是，不用暴露踪迹。”唐薇拿出张地图，仔细查看一番，指了个方向。
　　顺着道路，两人来到了一座院落前。
　　院落大门虚掩，正符合迎客的意思。
　　夏零雨倒不疑有他，轻轻推开大门，带出吱呀一声，门内随之传来了一阵咳嗽。
　　唐薇不着痕迹往前半步，将夏零雨护在身后。
　　咳嗽越发近了，两人往中庭瞧去，见一老妇人拄着拐杖晃晃悠悠朝她们走了过来。
　　“老人家，我们无意打扰……”唐薇一瞬间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忙向老妇人道歉。
　　“想必是唐小姐吧。虽然还是小姑娘，但相貌与唐大人已有五分相似，想来不会认错。”老妇人笑着说道，“老妪名唤南岳，大概情况我已经听说了，具体情况还请两位入房细聊。”
　　“多谢老人家了。”唐薇拉着夏零雨，跟随老人一同进入正堂。
　　夏零雨和唐薇帮助老人沏好茶，又扶老人坐下，方才入座。
　　“小姐的面倒是见着了，不知道这位小姑娘是？”南岳饮下一口茶，慢慢问道。
　　“我叫夏零雨，是……是……”夏零雨突然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师父已逝，自己又不想跟左预扯上关系。
　　唐薇会意，低声将夏零雨的身份道出，又顺便解释了此行的目的。
　　“想不到短短数月发生了这么多事。还请郡主节哀。”南岳望向夏零雨，轻声说道。
　　夏零雨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已经无事。
　　南岳点点头，以手掩嘴咳嗽几声，又道：“小姐这个时候前来，是好事，也是坏事。”
　　“老人家何出此言？”唐薇恭敬询问道。
　　“好事便是，这些日子已经有人寻到两株红景天，不过此药极为罕见，一出现便被收购一空，采药人说周围应该还有其他未成熟的。算算时日，也该是采摘的时候，我已经打探好具体地点，小姐径直前往，必会有收获。”
　　“多谢老人家！”唐薇站起身来便要向老人拜谢。
　　南岳轻轻拂袖，唐薇只觉一股柔和之力将自己托起，不由站直了身子。
　　“小姐不必多礼，本是分内之事。”南岳摆摆手道，“坏事是，贡波出现了一件宝物，人人皆想争夺，寻药路上必定波折。那些红景天还未被采走，应该也是由于这缘故。”
　　“看来通路多半已经被封锁，要想通过得费点心神了。”唐薇皱眉道。
　　“要是早个几年，凭老妪一人就可将药带回，如今老妪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有劳小姐自己跑这一趟了。”南岳摇摇头，脸上尽是无奈。
　　“老人家不必如此，此行理应由我前往，不知该去何处寻找红景天？”唐薇丝毫不在意道。她本就打算自己前往，能够在此遇到指路人，已是幸事，毕竟等着药草救命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娘亲。
　　“此处往西南有座高山，叫巴尔山，巴尔山上积雪常年不化，红景天便生长在山中高寒地带，多在山沟碎石坡以及山沟边。”南岳咳嗽几声道，“只是山下便是此次宝物出世之处，整座山都已经被士兵封闭。要想登上山去，只有一种办法。”
　　“老人家有什么办法？”明白了南岳话中之意，唐薇询问起了她的意见。
　　“不愧是国公府千金，老妪处处提到宝物出世，小姐却从未追问一句宝物，可见心中只有大人安危。”南岳脸上露出微笑，缓缓道，“小姐不问宝物，老妪却不得不说这宝物，只因登山的方法，便与这宝物有关。”
　　“难道是……”
　　“正是调虎离山之计。”南岳从袖中取出一书册放于桌上，笑道，“便是此物。”
　　“这是什么？”夏零雨好奇地凑过来，拿起书册随手翻阅几页，却发现书册里空无一字。
　　“黑玉书。”南岳回答道，“当然，真的黑玉书或许还在天坑，也或许，早已被景王或他人所得。”
　　“黑玉书，是那本传说中可安天下的秘籍？”唐薇奇道，“怎会在此处？”
　　“其中曲折无人知晓。但是，如果出现一人声称自己手持黑玉书，无论是哪方势力，都会去一探究竟。”南岳从夏零雨手中取回假的黑玉书，又重新收回袖中。
　　“老人家所说的那位手持黑玉书之人……”唐薇以为猜到答案，看向了南岳。
　　“小姐以为老妪要做这引虎之人？”南岳微微笑道，“老妪愿意，但是为了万无一失，却只能另做安排。”
　　“老人家有其他安排，再好不过。”
　　“葛蒙楚。”南岳向着内屋轻唤一声。
　　内屋中走出一男子，大概不过二十左右年纪，身形高大魁梧，眉目却清秀俊美，他对唐薇和夏零雨抱拳行礼，径直走到南岳身侧站定。
　　“我与小姐的对话，你应该都听清了。便依此行事吧。”南岳将黑玉书递给葛蒙楚，又叮嘱了几句。
　　唐薇和夏零雨暗暗称奇，看此情形，葛蒙楚一直在内屋聆听她们的谈话，两人却一无所知，看来葛蒙楚的武功定是高深了。
　　“您老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葛蒙楚应得一声，收起黑玉书，大步踏出了房门。
　　“你自己也千万小心。”南岳在他身后淡淡道。
　　待葛蒙楚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南岳才回转身来，对唐薇道：“小姐和郡主可在此休息一夜，以葛蒙楚的手段，明日一早，两位便可前往巴尔山，一路定再无阻隔。”
　　“多谢老人家！”唐薇深深行得一礼，感激道。
　　院落虽小，房间却还富足。夏零雨与唐薇分别分得一间房屋，各自休息去了。
　　半夜，唐薇睡得正熟，忽觉得身边多了一物，温暖如火，她睁眼一看，却是夏零雨躺到了她身旁。
　　“零雨，这么晚你不睡，跑到我房里做什么？”唐薇打起精神问道，语音略微含糊。
　　“我，我一个人睡不着……可能又水土不服了吧。”夏零雨也说不出来缘由，总觉得不能直说跟唐薇一起会更安心。
　　“你又吐了？让我瞧瞧。”唐薇说着便要起身。
　　“没事没事，我骗你的，就想着你身子暖和，跟你一起好入睡一些。”夏零雨忙按住她手臂，阻止她起身。
　　“好吧，那睡吧。”唐薇将头靠向夏零雨，又沉沉睡去。
　　夏零雨微微叹息一声，也尽量平复情绪，主动迎接睡意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