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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曼殊沙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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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南玔就听见了一些人对这件事的讨论。
她一口一个馄饨,尖着耳朵听旁桌的人声色并绘地说着这件事。
“今个儿一早啊,你们是没看见”,那人撇了撇嘴,继续说道:“ 官兵带着仵作火急火燎地去了那城隍庙,听人回来讲,说城隍庙跟血浸过似的,那两人好像是被人剁了!”
跟他同桌的另一个人笑道:“你说的这般吓人,你自己看到过没有?”
“这不是听别人讲的嘛,我自己,倒还是没见过那惨状。”他摸着头嘿嘿笑着。
“如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怎么?你说这话,是不信我,你们仔细想想,昨儿是什么日子?”那人有些不服气。
“知道知道,昨儿不就是初雪日嘛,这十多年来,年年初雪日时有人丧命,可我的确没亲眼见过呀 ! 不能怪我不信。”
“若是哪年轮到你了,你便能信了吧。”
“那便还是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同桌的人都笑了起来。
彼时,南玔吞下最后一个馄饨。在桌上留下银钱,起身离开。
“哎哎,刚才那姑娘,挺俊哪 ! ”
“人家走了你才说,刚刚在这儿怎么一声不吭啊?”
“人家在这儿的时候,我怎么说?你们一个个的就只晓得看热闹起劲儿 ! ”
他们闹得正欢时,南玔玩心忽起,她突然折返,对着那人笑吟吟地俯下身,问道:“我真那么好看?”
笑声戛然而止,说话的几个人瞬间面红耳赤。
先前一直不曾说过话的一人被这唐突的情境所惊,一抬头,正对上南玔眉眼间都是笑意的侧颜。
他双眼睁大,定定地看着她,猛地站起,身后竹椅与地面摩擦发出不小的响动。
南玔直起身,略有局促地咳了两声:“被我吓到了?”
旁边的人一把将他拉到椅子上,随后站起,向南玔拱手,略带歉意笑道:“姑娘莫要见怪,他平日里就是这样,神情恍惚的,并不是姑娘的缘故。”
南玔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人惊诧中带着复杂情绪的双眼。很明显,他就是因为她,反应才这么大。但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她从未来过人间,也未曾见过他。
既这般,他为何会如此失态……
但见他确实神情恍惚,或许,刚才是真把他吓着了。
“姑娘折返,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只是方才听到诸位闲聊,有些感兴趣。”南玔对站着的男子开口,目光却仍然停留在那人身上。
他似是整理好了情绪,再抬头时,眼底的朦胧散去,嘴唇嗫嚅,声音微不可闻:“皇……皇后……娘娘……”
南玔微微皱眉,她还没出口询问,站着的那人就已经慌忙地捂上了他的嘴,在他耳边低骂:“你不要命了?你胡说什么 ! ”
众所周知,黎国有两个忌讳:一是初雪日出门;第二个便是提起过世十几年的那位奇女子——承德皇后。
但南玔并不知晓。
“他方才在说谁?”她有些好奇。
周围人看这阵势,就算没听清那人说什么,也知道他说的什么了。桌边一个人连忙摆手,示意南玔不要再问。另一个又说:“祁兄只是慨叹姑娘貌美,并没有提及谁。”
“哦?我貌似隐约听到’皇后’。”
听到她的话,周围人脸色顿时苍白,随即纷纷转身离开这个是非地。
这时,那人扒开捂着他嘴的手,整个人颤抖站起,行至南玔跟前,“噗通”跪下行了大礼。
再起身时,他眼圈泛红,声音有些哽咽:“姑娘实在……实在与娘娘相像,不论姑娘是否与皇后娘娘有关系,但凌祁,得以再见娘娘容颜,此生无憾 ! ”
“遗憾的是,我确实不是你口中的皇后娘娘,我叫南玔。”
“在下知道……”
“姑娘不可能是娘娘,娘娘已、已薨逝十三载有余了……”
凌祁弯身拱手,深吸一口气,眼尾红得滴出水来,“啪嗒”,泪滴直直坠下,砸在脚底的石砖上。
“是凌某,冒犯姑娘了。”
禁忌通常都是:一旦有人开了头,这闸,就关不住了。
此时,已有不惜命的好事者挑起话头: “这凌祁,与承德皇后有何关系呐?”
“嘘 ! 嫌自己命太长是不是?”有人回他。
“唉,我不是好奇嘛。”
“黎国谁不好奇?但这岂是你我可以议论的,这可是杀头之罪啊 ! ”
有人加了一嘴:“哎哎,我之前好像听说过,凌先生好像是从宫里出来的。”
“……”
“……”
“自打他出现在这青都街头的第一天起,每日都是这般失魂落魄,如今想来,莫不是承德皇后薨逝……”
终于,对这禁忌的非议到了致命的高潮。
“有道理 ! 我看哪,或许他们还有一段儿……”
“情”字还没说出口,凌祁便已单手掐住说话人的脖子,将他从地面提起。
议论声戛然而止。
不出片刻,那人不再挣扎,涨红至黑青的头软软垂下,一松手,像一摊泥跌在地上。
又一滴泪划过凌祁紧绷的下颌,他眼底猩红,额角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娘娘岂容尔等鼠辈嚼舌 ! ”
南玔大致知道了承德皇后是这黎国的禁忌,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恨现在没个镜子,一说有人和她长得像,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模样了(˙ー˙)。
周围人目睹了这惨状,惊叫着逃散。
忽地寒光一现,凭空出现几个手持长剑的黑衣剑士,手起刀落,第一个人还没来得及叫喊出声就被刺穿了喉咙。
接连几声惨叫,方才有过非议承德皇后的人悉数被杀死。
长隆街上的灰色石砖被这十余人的血浸得绯红。
这是时隔十数年长隆街头的又一次杀戮。
凌祁那几个友人坐的坐、立的立,都早已被吓傻。
南玔掏出手帕递给凌祁,低声询问:“他们是谁啊?”
“陛下的暗使。”
凌祁接过手帕,微微欠身:“谢过姑娘。”
“小事,不成敬意,只是黎国富甲天下是真……”南玔缓缓说道。
凌祁握着手帕正准备擦脸的手顿住,目光灼灼:“姑娘想说什么?”
“黎国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可为何黎国陛下如此暴戾,仅因一句议论而草菅人命?”
他垂下手,手指嵌进手帕里,轻笑一声:“他们不了解娘娘,但在下知晓娘娘是怎样的,若姑娘是在下,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只怕也是恨不得,杀了他们 ! ”
“可,不正是他们不知道,这些议论才是无心的啊。”南玔有些不明白:“你们不能因为爱她或是敬她,就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那他们又怎能因不了解她,就随意诋毁她呢?”
南玔想到了年和夕,又想到了自己和寒骁。也是,如果有人诋毁寒骁,她会忍不住冲上去跟人打一架,不过倒不至于打死。这样一想,虽还是觉得残忍,但也能理解一点他们的心情了。
南玔没有再接话。
这时一个暗使走过来,先向凌祁行了一礼,转身又向南玔行礼,恭敬开口:“陛下请姑娘到宫中小坐。”
没有推辞的余地,南玔看向凌祁 ,他眼角依然泛着水光,了然一笑,欠身拱手:“恰好,姑娘进宫或许能细细了解此事,姑娘慢走。”
“好的,再会,凌先生。”
她对承德皇后十分好奇,有入宫的好机会,自然也是不会推辞的。便对暗使道:“烦请带路。”
南玔跟暗使走远后,吓傻的人儿才回过神来。
三个人齐齐围过来:
“欸,伯英,你以前在宫里当差呀?”
“嗯。”
“你在宫里当的是什么职呀?”
“刚才那姑娘真的和皇后娘娘长得像?”
“像……”凌祁全然没了刚才的气焰,又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坐回竹椅上,双手捂脸低声啜泣。
大多数的青都人,对承德皇后的印象,是二十多年前,她和还是怀北王的陛下纵马回朝的那天。一身红裳,背着一把金弓,袖摆和面纱上用金线勾出朵朵冶丽的,不知名的花。一双凤眼染着笑意,和她面纱上的花一样,妖冶脓丽,夺人心魄。
那花,据她说,叫:
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