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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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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又大了,窗帘整个被风扬起来,斜阳的余晖在墙上布了一抹血红的残影。
如意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杯里沏着茶,闷得久了,茶汤已经成了黄褐色,如脑海里年深日久的往事,不仅失去了当日的光鲜,也略有一丝苦涩。
——姹紫嫣红大戏台的红柱子上雕着龙凤呈祥。
——姹紫嫣红大戏台下一排排八仙桌红得发亮。
——锣鼓响起,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笙箫散尽,死寂凄冷犹如鬼魅从天而降。
这一切再次浮现在如意的回忆里如一张张退了色的雕版,泛黄的纹路缝隙里隐着岁月的尘埃。
那天的《西厢记》并不是结局,直到今天,如意依然没有离开姹紫嫣红的大戏台,她的名头越来越响亮,一年响过一年。那是别人不明白,其实那天往后的每一场都是掩人耳目的续貂。她心里清楚,那唱得最好的时刻早已定格在了那天的戏台上。
那是她唱得最好的一天。
那天如潮水一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延绵不绝地传到后台,戏班子里众人涌上前来祝贺她。
如意忽然感到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欢乐——梆子声声,胡琴婉转,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倏忽间整个后台都充满了欢乐的乐音。
——这是最好的一天。
离开了姹紫嫣红,天上落着蒙蒙细雨,雨丝落在身上凉丝丝的,令如意的欢乐清新而柔美。
“到咱们的新房去看看吧。”如意提议。
“现在?”
“不让去啊?”
“好。”汪声凡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新房在汪家西跨院。
满屋子都是艳艳的红色——床上地下,桌上椅上都是艳艳的红色。
大红的幔帐上绣着金色的龙凤呈祥;床上摞着大红软缎的新被褥;并排的双人枕上一对鸳鸯正戏水。
桌上锃亮的银烛台上插着一对龙凤烛,烛上雕着的龙凤线条柔和,边缘隐没于柔腻的烛身。
“全是红的?”如意穿了一件藕荷色旗袍,上身配了件白色无领镂空毛衣,坐在新床上,抚摸着光滑细腻的软缎被子低声问。
“你不中意?家家如此,图的是喜庆。你若不喜欢,我……”
“不,我喜欢……我喜欢……”她忽然又问,“有酒吗?”
“现在喝酒?”
“今天不该庆祝?”她娇俏可人,笑靥如花,令人不忍拒绝。
“当然该。”
“我要喝女儿红。”酒还不知在哪里,她的目光已有了些醉意。
“好,女儿红。”
女儿红是女孩子出生时父母为她将来出嫁备下的酒。
如意原是从不喝这种酒的,她嫉妒。
可今天,她要喝。
汪家窖藏了多年的上好女儿红醇美甘冽,小小的一口,唇齿间酒香弥漫,还有些女儿家羞答答的娇怯在舌尖上溜过。
就这样一杯又一杯,酒在喉间胸前聚起醇美的温暖。
她醉了。
他也醉了。
“我要你点亮那对龙凤烛。”醉了的她放肆起来。
“那是新婚时才能点的。”醉了的他却还有是坚持原则的。
“你说过听我的话。”
“对的才听啊。”
“你不守信用,我偏要现在点。”如意不依不饶起来。
他又如何禁受得住她的撒娇,他终归还是只能纵容她,终于如了她的意。
霍霍跳动的烛光在大红的房间里欢欣雀跃。
新房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火红的精灵,它们在散播无穷的欢乐。
它们跳跃在大红的幔帐和被褥上,闪耀出流光溢彩的金红;它们在桌案间闪躲,顽皮地忽隐忽现;它们也跃上了他们脸庞,同女儿红一起染红他们的脸。
如意突然从心里空旷了起来,站在荒原上一般,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个幻影,转瞬即逝。
他的影子在墙上飘着,来回地摇晃,不安稳,不老实。
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