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 ...
-
一场红火火的梦。
清晨的朝阳是梦醒后余留的一抹残红。
酒香依然弥散在新房的角角落落。
宿酒余威仍在,如意的脚步虚飘。汪声凡要送她,她执意不肯。他终究是拗不过她,便只好随她去。
迈出汪家大门,她回首向他道别。多年以后,如意还清晰地忆得起她当日道别时的语气,郑重而苍凉。
如意不知汪声凡是否诧异。
但她的郑重和苍凉都是真实的。
忍了一条巷子没有回头,行至街角,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遥望。汪家的黑漆大门外已经没有了汪声凡的身影,紧闭的大门外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反映一丝朝霞红影,深深的巷子里空无一人。
当天,距婚礼还有十天,如意托冯心嫣转达汪家——退婚!
此言一出,无异晴空霹雳。
连冯心嫣都立时呆在当地,半晌才回转过来:“你要退婚?昨天还好好的,汪声凡干什么了?”
如意面无表情地在冯心嫣对面坐下,正午刺目的阳光穿透姹紫嫣红干净的玻璃窗子落在她雪白的毛衣上,净白的脸庞上,光线在她的睫毛上寻找着落脚点,却总也站不稳,一星细细的光芒在睫毛间闪烁不定。
她沉静地坐在阳光里,无论冯心嫣的嗓音多么尖锐,全不能惊动她一丝半毫。
她如一尊剔透的玉石雕像。
众人不解,事情纠缠了月许,掀起了滔天的风浪。
起初,汪声凡是一定要找一个答案的,他用尽恳切哀求逼迫甚至疯狂暴怒歇斯底里来寻找答案。然而一无所获,如意始终固执地沉默着,不给他只言片语的解释。当他明白不会有答案之后,他不再追问,只挽回,恳切哀求逼迫甚至疯狂暴怒歇斯底里同样是于事无补的。
他不是看不透,他只是要逼她,如意明白。
所以她等他累,他会累的,累了他自然就会放弃。
她等着他累。
他累了。
他不再追问不再挽回。
终有一天,他转身离去,留了一个背影给如意。
那天,他郑重而苍凉地问如意:“你不后悔吗?”
如意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时间如流波上的落叶,缓缓远去。
他转身离去。
如意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希望他回头,她在心里狂呼,他若肯回头她便不再固执。
他却没有回头,沉稳地继续往前走。
他真的就此消失了!
如意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起来,高跟鞋敲在柏油路面上空空的声响传出老远。她气喘吁吁地扑到门首挂着白炽灯的大门上。
如意倚着门框在地上坐了一夜,脑子一片空白。
从此,汪声凡再没有来过姹紫嫣红,戏台上的如意每日在崔莺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命犯孤星!
师傅一早说过的,在众人吵嚷不休时,师傅还是这句话。
如意是孤独的,她的孤独是她的选择,也是她逃不脱的宿命。
落地玻璃窗上映出路上一辆黑色小汽车模糊的影子,车轮下卷着半尺高的尘土从远处飞驰而来,锃亮的车身上闪着一抹白色的影子飞驰而过。
那几瓣桃花被汽车腾起的尘土裹挟着向前疾驰了老远,又渐渐地慢下来落下来停下来,躺在了路边,远远看去,它们已经几乎同尘土没有什么分别了。
零落成泥碾作尘,而且,幽香不再。
唉——悠然的一声长叹——人亦如花,一切亦倏忽而过,早上照镜子鬓角的一根白头发格外显眼。
奇怪的是汪声凡竟然丝毫未曾改变,无论是报纸上的还是现实中的,如不是几天前在车站见的一面,如意肯定当面前报纸上的他是被油墨模糊了风霜。他宽阔的额头依旧光滑舒展,依旧还是平淡自然的表情,那个熟悉的笑容也依旧似笑非笑的。
一切都仿佛还是昨日。
姹紫嫣红的热闹喧哗,缘园的柳绿花红,新房里铺天盖地的大红金红粉红。
如意胸膛鼓胀,似要裂开。
报纸上大幅的照片里还有一个娇小玲珑的年轻女子穿一身纯白的薄纱婚纱,敛眉浅笑地紧紧依在他身边。
粗黑的标题是——汪记船行老板与名门千金喜结良缘。
这女子如意也见过。那天,如意到车站去送小桃红,他和那娇小的女子也在送人。距离很远,但他的侧影于她是刻骨的,仅仅是眼角的余光,已足够。
车站上熙攘的人流衬托起了他的侧影,如一纸剪影,高高的眉骨平阔的额头,抿紧的嘴角还是傲气得很。
他稍一侧身便也看到了如意,没有招呼,没有表情,有的也仅仅是平淡的目光,仿佛他视线所及的是一个陌生人。
只是那目光驻留的时间却长了些。
“那人看你老半天了,谁啊?”走出车站时擦肩而过各奔东西,恍惚间,如意听到那女子低声问他,声音娇柔。
“不认识。”他也许是回了回头,也许没有,说得却很坚定。
“不知怎的,我觉得那目光很熟悉。”那女子认真地说。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