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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哎——!
      不知是哪里发出了一声叹息,幽幽地聚起了许多惆怅……当日,是绝对心思玲珑通透的,不知为什么,汪声凡再邀时,却点了头。也是刚散了戏,也是脸上还带着未卸净的残妆,也是由冯心嫣送进来一个大花篮,花篮里放着一纸短笺,写着一行小字:问君愁几许?管弦凄切眉峰聚。
      “去不去?”冯心嫣将花篮放在如意面前,“汪先生是读书人,也知书识礼的,人家不是恶少。是真心倾慕你的戏,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若是成心较真,如意回她一句,倾慕戏大可多来听戏,何必非得认识唱戏的人?照样可以潇洒地甩手而去。
      那天,她不想较真,也不够潇洒。
      夜宵是在千杯不醉吃的,也是请了呈祥班全体。席间,汪声凡周到地布了两回菜,同师父议论了一会儿牡丹亭圆驾一折里点绛唇一段。与如意则不过是布菜时点了个头,散席时道了个别,其间称赞了几句戏唱得好。
      态度自始至终是尊重的,不似一般轻浮之辈。
      如意对他颇有些好感。
      第二天傍晚开戏前,如意在一堆花篮里翻出了汪声凡的那一只,找到了那纸短笺。
      问君愁几许?管弦凄切眉峰聚。这话倒像是知音的口气,字体也儒雅挺拔——文如其人,字如其人么?
      如意把短笺收起。
      是夜,戏台上的崔莺莺继续语声凄切……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太阳低了,低过了房檐晃人的眼。
      如意用手搭在眉边,又坐了片刻,起身撩开玻璃门里垂着层层叠叠帷幔的白色厚窗帘,回了屋子里,甩掉拖鞋斜靠进沙发,用一床毯子裹住自己。
      起风了,风吹动窗帘,厚重的窗帘鼓荡起来,为西斜的阳光让了条小道,墙上镜框的金边闪动了一抹暗红。
      镜框里的女子眉间也闪动着一丝冷艳孤傲的暗红,人却是润泽的,玫瑰红的旗袍也是饱满光润的。那时虽每天辗转在别人的悲情故事里,但她自身是被温情润泽着的,眉间的冷艳孤傲是她的本性。
      照片是同汪声凡一起去拍的,当时穿的旗袍也是他送的,拍照时,他就在旁边站着。
      在“千杯不醉”请过那次夜宵之后,他继续在台下看戏,偶尔送只花篮,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如意的心里却渐渐地升起了些牵挂——在台步唱腔的间隙里,他几点来几点走那句唱他满意那句他不满意,都看在她眼里。
      当汪声凡让茶房捎话再约她时,似乎顺理成章了,如意丝毫没觉得他突兀,突兀的是她自己的心。
      她在心里问自己——这是白日梦吗?我能做这个梦吗?问过却没有答案。
      约定的地点在缘园。
      她按时去赴约,不知是她的心不明白还是她的脚不明白。
      他比她早到,在等她了。
      小巧的园子里亭台精致,流水潺潺,水边已是花红柳绿了。
      这景色也颇似戏里才子佳人私定终身的后花园吧?
      寒暄过后,自然还是由戏入话,也只有杜丽娘柳梦梅崔莺莺张君瑞们是合适的不会令人尴尬的话题。
      汪声凡的声音很低,也很淡,在缘园温煦慵懒的阳光里熨帖而虚飘。
      他们从此渐渐走得近了。

      世人都是看低戏子的,但汪声凡不,他从不轻薄从不怠慢,他像通常的男子追求他中意的女子一样追求她,像通常的男子讨好他心仪的女子一般讨好她。
      甚至,他是娇宠她的,如呵护一件掌心里的无价之宝。
      那是一个多绚烂的梦啊!
      她无力抵抗这梦的诱惑。

      “我们的如意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应酬人了?”那一阵子这样的调侃她听得多了。
      如意嫣然一笑,不恼也不怒。
      她哪里有时间恼怒?
      汪声凡正在呈祥班的小院子里等着她呢。
      等着给她庆生。
      从没有人为她庆生。
      如意回来,堂屋正中已摆下了八仙桌,桌上已布了七碟八碗的满满一桌菜。汪声凡亲自下厨做了寿面,雪白的面条上盖了悦目的汤汁。
      众人团团围住了如意,送了些胭脂水粉类的寿礼。
      汪声凡站在师姐妹们们围成的小圈子之外。
      他穿一套浅灰色的中式衣服,腰间扎着师母的黑白格围裙,竟也隐约有了些居家男人风度。
      如意的思绪一瞬间跳了跳——他日闲暇时他也会偶尔下厨吧?也是这般模样吧?或者还会有一双小儿女绕膝跳跃,吵嚷着要尝尝父亲下的面是否可口,他大概也会等待太太品评汤汁太咸抑或太淡。
      如意想到此不由得笑出声来:“呵,倒还真有三分像!”
      “岂止三分?总也有个六七分。”汪声凡辩白,声音依旧淡淡的,暖暖的。
      其实,岂止六七分,那面的味道着实不错,他是下了功夫的。
      如意的那一碗他还特别拣出了里面的金针菜。

      这样的情意如何逃得脱众人的眼光,渐渐地传言四起了。
      传言进了如意耳朵里,她烦躁异常,不是因被人议论,而是这传言本身似乎有些正中下怀的意思。
      人前人后,如意烦躁无处发泄,她的嚣张只好对着汪声凡。
      “你倒真是闲。”汪声凡在后台等她卸妆等一个多小时,她毫不领情。
      “不,挺忙的,今天一整天都在船行忙着往广州发船。”汪声凡淡淡的。
      “我看你闲得很!”如意不理会他的话,头也不会地从他身边走过。
      汪声凡追上来,是个宁静的夜晚,天上一弯淡淡的下弦月。
      “富家少爷都是爱造些个谣言来自娱吧?”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这样的两人并肩而行的时刻,真的是不该说这样没有水准的话,可如意较真似的偏要说。
      “你觉得哪句谣言是我造的?”汪声凡的表情认真而无辜。
      如意一时语塞,无言以对,自己这话听来多么像是自作多情。
      他看得出她的窘迫,他欣赏她的窘迫,他毫不掩盖他的欣赏,带着些不肯张扬的狡黠。
      如意只能愈加无地自容,便不再说话。
      他送她到门口。
      头顶的白炽灯把他们的身影缩短,短短的看不出轮廓的影子稍稍聚拢,又微微远离——他的唇在她耳际如风拂扬柳似的印下一个淡淡的温热的吻。
      “也许,那些谣言真的是我造的,”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呼出的潮热气息喷在她腮边,“因为……那是我的愿望……”
      如意头顶上若密布了千万只极细极细的针,轻微得刺痛里她有着醺然薄醉的眩晕。
      “你不说话就算同意了。”
      如意只觉得双腿无力,几乎要瘫软在地了。
      “还不说?”汪声凡步步紧逼。
      如意的头垂得更低了。那些细细的针刺通了固封的穴位,通透的血液涌进了四肢,汩汩地奔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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