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传说》聆月听霜

67、无主深渊

　　北方苦水禁地中河水横流，由于人界持续被怨灵侵扰，凡人心中的怨憎恨比往日暴增不少，湍流的河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即使相隔百里仍清晰可闻。

　　“你们看，河水不是上次所见的流向。”

　　在孔雀宽阔的背脊上，司暮涯遥遥一指道：“河道中间好像多了一座山。”

　　紫琅原本闭目不知在想什么，闻声睁眼看去，缓声道：“不是山，是上次杀死的那只担生的尸首。”

　　“尸首？为何这般大？”司暮涯问道：“那只神兽的确体型巨大，但远远不足以令河道改流。”

　　紫琅幽幽道：“泡发了而已。”

　　司暮涯：“……”

　　孔雀无法靠苦水河太近，奔流的河水在河流上空飞溅形成一层水雾，这种水雾对篁夜的身体依然有很大损伤，它悬停在半空，扭着脖子回头看紫琅。

　　紫琅伸手摸了摸他的羽冠，道：“河水好像都流进了无主深渊，看来咱们要过水帘洞才能进去了。”

　　司暮涯道：“如今你和明王殿下都是仙体，这水怕是……”

　　“无妨。”紫琅从篁夜背上一跃而下，奔涌的水流在他脚下发出阵阵咆哮声落入深不见底的无主深渊中，他脚踩水珠凌空负手而立，衣袖一挥便将整个苦水河以他为界生生截停。

　　身后的河水在他的屏障后越涨越高，却始终无法突破他的阻挡，紫琅微微仰头道：“下来吧，我们进去看看，不知现在里面藏了些什么牛鬼蛇神。”

　　下坠的过程异常缓慢，不知是因为深渊中阴煞邪气过重的原因，还是因为深渊太深了，竟让司暮涯产生了一种永远无法落地的荒诞感受。

　　时间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四周漆黑一片，只有紫琅身侧双剑发出如夜明珠般温润的光泽照亮了一小片空间。

　　“这么深？”

　　篁夜一路上难得开口。

　　“着急了？”紫琅唇角勾起一抹诡笑，凑近他道：“其实能快一些的，试试吗？”

　　司暮涯一听这话就感觉大事不妙，一句“不要”还没说出口，就被紫琅一手拉一个，凌空翻了个身，头朝下急速向下坠去！

　　寂静无声的深渊中响起一道响亮的破空声。

　　“砰！”

　　紫琅拉着他们，如天外陨铁般从天而降，将脚下黑岩地面生生砸出一个大坑。

　　“咳……咳咳……咳……”

　　被紫琅的仙气保护没有受伤，但篁夜和司暮涯的表情都难看至极，篁夜尚且能站稳，司暮涯却白了一张脸，看样子要吐出来似的。

　　他俯在坑边反胃了半晌，正想劝紫琅下次不要玩这种刺激的时候，忽听紫琅轻轻一笑，往前快走两步，徒手从地上捡起半块残破的巨大石碑朝他们招手道：“看，到了。”

　　“无主深渊，生灵止步，凡入此地，永无归途……”

　　紫琅一只手抵着下唇，缓缓吟诵着碑上古老的文字，这半块石碑比他整个人还要高大地多，上面刻的内容却寥寥无几，他翻看了两眼发觉这就是个警告牌，于是随手一抛，又给扔下了。

　　“生灵止步？”

　　司暮涯心突然悬了起来，问道：“那……子期进了这里面……是不是就……”

　　“那倒不一定，警告牌这种东西，总是要把后果说的严重些。”

　　他又道：“你们先在这等一会，我去看看前面这条路还能不能走，可能被凰灵震塌了……”

　　紫琅一边嘀咕一边往黑暗深处走去，司暮涯坐在巨坑边上，半晌忽然问道：“什么叫……被震塌了……”

　　篁夜闻言还想强撑，后来发现实在没法给自家兄长开脱，只能道：“他们以前来过。”

　　司暮涯不明所以，道：“谁？”

　　篁夜面无表情道：“凰灵帝尊和紫微仙帝。”

　　两人一起把无主深渊轰成了塌方现场，也就是在这，紫微仙帝一剑把彼岸之主朝颜打的魂飞魄散。

　　那是紫琅唯一一次跟凰灵并肩作战，后来从彼岸之主手里得了命盘，天道初成，他就再也没下过西玄山了。

　　这一切，篁夜没有亲眼见过，关于仙魔大战的故事，都是他在西玄山上学艺的时候，紫琅每晚哄他入睡的时候亲口讲给他听的，如今日子久远了，一些细节倒也记不清了。

　　回去以后，定要他从头到尾再讲一次。

　　篁夜默默想着，不光是这些，有关于紫琅一生的故事，他都要再听一次。

　　正当他想着，紫琅却回来了，他拉起司暮涯，道：“还好前面能过人，我们进去吧。”

　　沿途本该鬼气氤氲的道路被紫琅十步一盏仙光照地熠熠生辉，惨绿的鬼火在仙光照耀下一会似厉鬼般阴森可怖，一会又如佛祖般仙光普度，如此诡异的场景，也不知被彼岸之主看见，该作何感想。

　　如紫琅所言，四周多处崩塌，原本应该是有个门衙的样子，此刻却只剩一个空荡荡的洞口，司暮涯走过去，忽然发下自己脚下是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两个苍劲古朴的大字。

　　“酆都。”

　　紫琅背着手在前面带路，指了指脚下道：“这里原来是朝颜收小鬼的地方，其实他有些做法是没错的，比如轮回转世，比如划立三界分主而治，倒是有些远见。”

　　“轮回转世？”

　　司暮涯忽然想起了沈子期跟他提过的六道轮回，连忙问道：“即如此，为何又要杀他？”

　　紫琅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因为命运是不能被操控的，无论是神还是人，亦或是妖魔鬼怪。”

　　“很久以前，朝颜和我一样，是仙界的一位神，我掌管日月星辰，他掌管生死轮回，可他觉得这样太无趣，不如将那些经过他手轮回往生之人的来世命运当做玩具，肆意改写操纵，让他们听从自己的想法生活，于是他叛逆仙界，在这无主深渊中建立了酆都城。”

　　“我现在手中的紫微星盘，就是他炼化往生池水而成，从前在他手中只称为命盘，后来他恣意妄为改写人命，导致人间兵祸四起、民不聊生，又放任手下厉鬼为祸世间，终于惹怒诸神，便有了第一次仙魔大战，我和凰灵受真佛之命将他斩杀于此，拿回了命盘。”

　　紫琅微微叹了口气，遥遥望向篁夜，道：“命盘这个东西是把双刃剑，众仙害怕它又想掌控它，于是商议出了天道，由我掌管命盘，以五星映月天象为辅，只要我心中无情无爱，命盘便能支撑着天道轮回永不倾斜。”

　　“可是他们看错了我，亦或者是……他们太信任我了……”

　　“紫琅。”篁夜上前将他揽住，低声道：“别想了。”

　　“我没事，我不会成为第二个朝颜。”

　　紫琅握紧篁夜的手，道：“我这不是来把倾倒的命盘重归原位了吗？”

　　他朝司暮涯招手道：“继续走吧，进了酆都城是魂魄转世之地，活人不可入内，我用仙障撑一会，咱们得快些。”

　　酆都城内地势陡然转高，空荡的山洞中隐现流水之声。

　　“有流水，是从上面苦水河中流下来的吗？”

　　“是忘川，里面不是水，是转不了世的孤魂野鬼汇聚而成，我们现在走的是奈何桥，到了桥那边，就是彼岸了，彼岸之主的灵体应该就被七煞将星的血肉阵封印在轮回池里。”

　　紫琅看向司暮涯，道：“你是不是想问，走了这么久，沈子期在哪？”

　　司暮涯点头道：“是。”

　　紫琅的目光穿越奈何桥抵达彼岸，一座巨大的水池直直立在彼岸中央，如同一座血红色的大门，不断有鬼魂飘进去，再次进入人世。

　　“我之前也觉得，只要进入无主深渊就应该能找到他们，但现在看来，他们两个应该已经被朝颜的灵体拖进往生池了，朝颜想要冲破封印，就必须要新鲜血肉来逆转阵法。”

　　“可许镜辞是厉鬼，他的身躯是纸人所化！”司暮涯骤然大惊，道：“那子期他……”

　　“我也不能确定，只能无往生池中找。”

　　篁夜一把抓紧他手腕，道：“危险。”

　　“放心，命盘尚在我手，朝颜伤不了我。”

　　往生池的血光将三人面容照地阴森可怖，那看起来就是一池普通的水，却隔绝了生与死。

　　紫琅拍着司暮涯的肩宽慰道：“你不要急，我先进去，轮回池不能逆行，若是能找到沈雁，我先把他带到池边来再做打算。”

　　司暮涯深深呼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紫琅的身影便缓缓没入水中。

　　池水如一汪死潭，方才他们来的时候身边的鬼魂看得不甚明显，此刻到了往生之处，周遭熙熙攘攘的魂魄们愈发清晰，他们忘却了前尘往事，排着队呆滞地往池水中走去，其中有两个不知为何回头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却被身后推搡着沉了进去。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司暮涯听得篁夜幽幽一句，抬头问道：“何意。”

　　“无他，世事弄人罢了。”

　　篁夜看着那个被推进往生池的鬼魂，缓缓道：“其实只要一直等，黄泉碧落，总是能等得到的。”

　　司暮涯蓦然看向他。

　　平静的往生池水忽然翻涌起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