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传说》聆月听霜

68、紫微星盘

　　“阿琅。”

　　司暮涯抽身而上，道：“如何？”

　　紫琅手里牵着一个金色的细绳，他先看了司暮涯一会，又顾自叹了口气，眼神微微看向篁夜。

　　“怎么了……”

　　司暮涯道：“你……可以直说……”

　　他喘了两口气，指尖刺进掌心，却依然压着声音，道：“没关系……其实我有做过准备……就算他……他不在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司暮涯猝然抬头，急道：“那是如何？”

　　紫琅面露难色道：“情况有些复杂，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讲，虽然他不是死了，但这种情况……可能会比死了更让你无法接受。”

　　司暮涯脸色苍白，缓缓道：“没事，你说吧……”

　　“沈雁他……一半的身躯已经被朝颜吞噬了，心脏的那一边还是完好的，所以……还没死……”

　　“什么？！”

　　司暮涯脚下一个踉跄，不可置信地看着紫琅，力竭道：“你说他……只剩……半个……”

　　紫琅咬着下唇，朝往生池里看了一眼，道：“我把他带来了，他不能踏出往生池，我怕你受不住……”

　　司暮涯感觉心脏被人重重捏紧，呼吸与心跳瞬间停止，他捂着眼嘶吼了一声，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暮涯，你撑住。”

　　紫琅在他身边跪下来扶着他，一边往他身体中灌输灵力支撑心脉与意识，一边轻轻顺着他的气。

　　“我要见他……”

　　紫琅一愣：“你想清楚了？”

　　司暮涯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我要见他……哪怕就是最后一面……让我见见他……”

　　“你拉绳子，他就在水池后面。”

　　紫琅将金绳交到他手中，轻声道：“暮涯，不要勉强。”

　　不及小指粗细的金绳仿佛有千金重，司暮涯缓缓握紧它，绳子从往生池中抽出来，仿佛将他的心脏也从身体中抽离。

　　残破的人形渐渐显现在往生池后，司暮涯做足了心理准备，却仍在那一刻心如刀绞。

　　沈子期已经没有意识了，他微微低垂着头，皮肤被池水泡地发白，墨色的长发飘散在水中，另一半残缺的躯体被黑色的鬼雾缠绕，他被鬼雾包裹着，一寸寸被吞噬进去。

　　“子期……”

　　司暮涯的手伸不进水中，他好像隔着一面镜子描摹沈子期的眉眼，伸出去的双手都是颤抖的。

　　“我来了……你不是想我吗？现在我来了……你怎么……怎么不看我？”

　　紫琅叹了口气，转身将头抵在篁夜肩上。

　　“我错了……我为什么不跟你走呢？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沈子期没有丝毫回应，他纤长的眼睫低垂，那双藏着明月似的眼眸再也无法睁开，司暮涯藏在心底的那个宝贝少年啊，到底还是离他而去了。

　　“子期……”

　　司暮涯急喘几口气，骤然惊叫一声。

　　“子期！”

　　一口急血喷在往生池上，司暮涯心口旧伤复发，仰面倒了下去。

　　“暮涯！”

　　紫琅一把接住他，急声道：“别看了，吸气，别咬牙！”

　　血水从司暮涯紧咬的牙关里渗出来，他双眼紧紧盯着沈子期，每一句话都裹着血。

　　“他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

　　紫琅手中仙光如华，透过那朦胧的仙光与池水，司暮涯好像又看见了半灵山上那个眉眼如星辰的少年。

　　“暮涯，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声音萦绕在耳边，痛的他撕心裂肺。

　　“暮涯，我喜欢你，我想把心给你。”

　　“暮涯，只要你点一下头，什么城主什么妖帝我都不做了，千难万阻我也带你走。”

　　“暮涯，如果有一天我灰飞烟灭了，你会哭吗？”

　　“暮涯……”

　　“暮涯……”

　　司暮涯看见他喜欢的那个黑衣少年遥遥朝他一笑，远远地挥手。

　　“暮涯，我要走了。”

　　他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我爱你，生生世世……”

　　他的身影随着司暮涯落在的泪，一起消失不见。

　　“我爱你。”

　　司暮涯拉着紫琅的衣袖，轻轻道：“你能送他走吗？轮回转世，不要再做妖了……”

　　紫琅走到往生池边，却下不去手，他看着往生池中的沈子期，忽然道：“暮涯，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篁夜猝然看向他。

　　“只要打碎这个封印，就能把他带出来，我可以用仙气为他重塑身体，虽然他血脉筋骨已经被朝颜的鬼气侵蚀，可能妖力大不如从前，但活下去总还是可以的。”

　　司暮涯不了解紫微仙帝，可对紫琅却不能更熟悉，他摇了摇头，道：“若如你所说这般简单，你又怎么可能现在才说，想必打碎封印，那个彼岸之主也会一起逃脱出来吧？”

　　“不必了阿琅，让他走吧……”

　　紫琅还是没有动，他朝往生池伸出手，池水为他分出一条缝隙。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过是想要命盘，想重新掌控三界而已，我以前没有命盘的时候能杀他一次，如今也能再杀他一次！”

　　封印阵在他指尖出现一道龟裂！

　　“不行！”

　　司暮涯却冲上来按住了他的手，他尽可能不去看水中的沈子期，只是盯着紫琅的眼睛，正色道：“以前的你身后有我们这群凡人作为拖累吗？如今你与他开战，真的能做到心无旁骛吗？”

　　他死死按着紫琅的手，道：“牺牲沈子期一个，换三界百年太平，他会愿意的。”

　　“他愿意，可你真的愿意吗？”

　　司暮涯猝然一愣。

　　“暮涯，我和你一样经历过这种生离死别，我知道，你想不顾一切地救他，就像我当初无论如何也要救阿篁一样，只是你比我冷静、比我识大体、比我更懂得大是大非，所以你忍着不说，宁可与他天人永隔。”

　　“可如果我是他，躺在这样冰冷的水里，也一定希望能有个人，不顾一切来救我吧。”

　　紫琅反手按下司暮涯的手，道：“他受了这样重的伤，还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你，你都不问问他，难道就要自作主张跟他说再见吗？”

　　司暮涯的手颓然落下，紫琅指尖光华再次亮起，无数鬼魂被这仙光惊退，池水翻涌起来，紫色的光芒击退了鬼雾，沈子期的身躯在慢慢重现原形。

　　“你来了……”

　　池水中骤然伸来一只利爪！紫琅指尖一捏剑诀，奔袭而去的剑光与利爪相击，整座往生池轰然一震。

　　“我就知道你会来……你有了感情……紫琅……你心中无爱，天道永存……你心中有爱，六道即生……”

　　水中翻腾着阴郁的笑声，朝颜尖笑着，道：“紫琅，一把剑有了裂隙会断的很快，而你……”

　　他的面容陡然出现在水池下，几乎与紫琅鼻尖相交！

　　那是一张东拼西凑的脸，大半部分属于沈子期，夹杂着七煞将星和许镜辞，不足的地方用鬼气填补，像一张被遗弃的补丁外袍，看着令人几欲作呕。

　　“而你有了感情，也会死的很快！”

　　水面“咚”地一声巨响，是篁夜重重一拳打在了上面，紫琅连忙拉住他的手，道：“不用理会他。”

　　“小孔雀。”朝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篁夜，幽幽道：“这就是你弃了天道的原因？紫琅，你的眼光真是差……不过没关系，等我杀了他，你就又能变成我喜欢的那个紫微仙帝的模样了。”

　　“你敢！”紫琅寒声道：“你敢动他，我就是舍了这一身仙骨不要，也一定会彻彻底底弄死你。”

　　“好啊，求之不得。”朝颜手指搅动着沈子期的长发，道：“在这里待久了，都忘记我们当年是怎么针锋相对、打地日月无光三界震惊的样子……我真是迫不及待出来，跟你好好打上一回……”

　　“阿琅！别……”

　　“你在激我？”紫琅冷笑一声，道：“你旁边那个人我自然要救，但是你就算出来了……也别想拿回命盘为非作歹！”

　　巨大的星盘在紫琅身侧亮起，朝颜重重撞在结界上，滚烫的结界灼伤了他的皮肉，让他本就七零八碎的身体看起来更加破碎，他却毫不在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命盘，痴迷又渴望地看着他遗失已久的宝物。

　　“还记得你曾经手握命盘，搅的三界腥风血雨的时候吗？”

　　紫琅看着他，缓缓抽出了寒蝉剑。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属于你的那个时代，再也不会回来了。”

　　寒蝉幻化出的剑光盈千累万，每一道剑光都指向命盘，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下，命盘将被彻底摧毁，永无修复的可能。

　　“不！不！你住手！住手！”

　　朝颜疯狂撞击结界，浑身皮肉翻卷剥离，他嘶吼着，恶狠狠地对紫琅咆哮。

　　“我杀了你！紫琅！我一定会杀了你！”

　　紫琅举起手，在朝颜绝望又恐惧的目光之中轻轻一挥，万道剑光急射而去，维持了三界数千万年的命盘须臾间化为漫天星光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力以无主深渊为圆心，急速向三界扩散开去。

　　紫琅捂着心口骤然喷出一口鲜血，周身不伤不灭的仙障随着紫微星盘一起碎裂。

　　他差点站不稳身体，却望着那四散而去的星光浅浅一笑。

　　那些牢牢被命盘控制住的命运，终于回到了每个人自己手中。

　　种因得因、种果得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紫琅撑着身体，指尖仙光大盛，禁锢朝颜的封印阵瞬间土崩瓦解。

　　一道墨色的黑雾呼啸着冲出往生池，掐着紫琅的脖子将他重重撞在岩壁上！

　　“紫琅！”

　　朝颜双目猩红，咬牙切齿道：“没了命盘，你也就不是不死之身了，等死吧！”

　　紫琅却笑了起来，他问道：“你在命盘中看过自己的命吗？”

　　见朝颜不答，他继续道：“你看不见，而我成了命盘之主后，也看不见自己的，如今我们两个不知命运的人刀锋相向，你觉得……谁会赢？”

　　“你……”

　　紫琅翻身暴起，双剑悍然横劈，一剑将朝颜打出酆都城去！

　　“紫琅！”

　　篁夜提刀就要来帮他，却被紫琅制止。

　　“留在这！”

　　“可你……”

　　紫琅回头朝他一笑，轻声道：“师尊还活着，断没有让徒弟在前杀敌的道理。”

　　他翻身一跃，追着朝颜消失在漆黑的深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