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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知我相思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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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沧山上下着暴雨,雨里似乎夹杂着冰粒,敲在窗沿上“铛铛”作响,厚重的绒帘都隔挡不住从窗缝里灌进来的寒意,火堆里的炭火扑闪两下,升起一阵绯色的星火。
夜已深,司暮涯疲惫地按了按睛明穴,伸手去拿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盏。
他一手还提着笔,茶盏却在他手下猝然碎成了数片,冰凉的茶水哗啦一声落进桌边的火盆里,激地炭火直冒白烟。
司暮涯被熏到,捂着嘴咳嗽,正欲唤人之时却听得窗外传来三两声猫叫,声音又尖又细,像还没满月的猫崽。
这样的大雨夜,怎么会有野猫跑上山?
蓦的,他好像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一伸手猛地推开窗!
沈子期就坐在窗外的大榆树上,脸上的血迹融进雨水里,他唇色发白,眼下带着厚重的阴翳,不知有多久没有休息,一身黑衣几乎融进夜色里,一看到司暮涯,倦意顿时褪去,他勉力一笑,声音如鞋下枯叶,沙沙作响。
“这么晚还没睡?”
他从树上跳下来,踉踉跄跄走到窗边,伸手一撑将满身冰凉的水渍带进了室内。
司暮涯伸手去扶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子期朝着他晃了两步,身子一歪倒进了他怀里。
“我想你了……”
沈子期浑身透湿,身体却滚烫,司暮涯只当他烧糊涂了,抱着他放在自己床榻上,回头去找药箱。
沈子期漫无目的在雪域高原走了很久,白狸伤重,带他奔跑一段时间后就化为了原形,一妖一兽顶着迷人眼目的暴风雪前行了不知多久,在那个连意识都昏昏沉沉的时刻,沈子期想起了司暮涯。
他想见司暮涯,一刻都不想等。
于是他真的来了。
来找司暮涯的路不太好走,他一路杀了不少人,自己也挂了彩,现在一喘气,还能感觉到肺腑里泛起的血腥气。
“把自己弄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司暮涯温声责备,手腕却招了招,沈子期一跃而起,也不顾身上疼痛,侧了个身就来环他的腰。
“放手,躺下。”
“不放。”
沈子期本来想亲吻司暮涯,一别数月,对司暮涯的思念几乎要磨穿他的骨头,但看看自己一身血污雨水又怕弄脏那纤尘不染的白衣,只能自顾自地搓了搓手,轻轻勾着司暮涯的腰。
“躺好,我看看你的伤。”
司暮涯将他按下,打开药盒摆弄着。
“暮涯,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嗯。”
沈子期也不知道这一声是应他的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只当是全应了,乖乖伸出手任由司暮涯替他处理伤口。
“暮涯,咱们私奔吧!哎呦!疼!”
司暮涯眼也不抬,责道:“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哎!轻点!颜家斩.马.刀劈的,深着呐!”
“知道痛还不老实点。”
话虽这么说,手中却轻柔了不少。
“你不在无忧城养伤,半夜跑来见我,可是无忧城出了事?”
“别提了!提起来我就头痛!”沈子期将头靠上司暮涯肩头,哼哼道:“你替我揉揉吧。”
司暮涯一颤,药瓶险些脱手,沉默了片刻,竟真的将手搭上了沈子期的额头。
小心思达成,沈子期乐开了花,心也不堵了,伤也不疼了,满意的直偷乐。
“说真的,只要你点一下头,什么城主什么妖帝我都不做了,千难万苦我也带你走。”
司暮涯手顿了一下,这一年来他与沈子期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但这般愿意抛下一切话的他还是第一次听,想必他现下处境必是十分艰难,然而就在这般困苦之时,他居然不远千里,来找这个身处敌方的自己。
如此念头浮起,心中似有密密麻麻的电流划过,古井无波的内心突然就泛起了点点涟漪,纵使是清心寡欲的司暮涯此刻竟也开始奢求起一点不为身份所束缚的时光,能陪沈子期月下对饮,莲湖泛舟。
可人和妖,怎会有那一天。
沈子期觉出了他的迟疑,唤道:“暮涯?”
司暮涯回神,对自己刚才的想法报以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你活着就好。”
沈子期躺回身,任由司暮涯解开自己的衣带,露出腹部狰狞可怖的伤口。
司暮涯给他上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牢牢盯着司暮涯的脸,问道。
“暮涯,若有一天我灰飞烟灭了,你会哭吗?”
司暮涯回答的刚劲有力、斩钉截铁:“不会。”
沈子期哼了一声:“你这人,当真是铁石一块!可撞的我疼死了!”
司暮涯上药的手顿了顿,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让你死。
药粉覆盖伤口疼的钻心,沈子期又来拉他的手,自言自语道:“说起来可笑,我本是要推你入深渊的人,如今却舍不得松开你的手了。”
“暮涯,若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一天被人发现,你要怎么办?”他凑到司暮涯耳边,笑问:“你愿意陪我一起死吗?”
司暮涯没有推开他的手,一时间两相沉默,久到沈子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司暮涯轻轻开口。
“淅川江两岸每天都有无数人为我们而死,可你我却躲在这里沉沦偷欢,说起来这世上,你我才是最该死的人。”
沈子期的手握紧了几分。
“暮涯,你恨妖魔道吗?恨无忧城吗?”
司暮涯不答,沈子期却异常坚定。
“我对人族,对云浮仙派的恨意更甚你千倍、万倍,我知道我是妖族,也知道至亲血愁不能忘,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喜欢你。”
司暮涯猝然抬头。
他伸手摸了摸沈子期的脸,用自己稍凉的体温去舒缓沈子期身上的高热,也许是被沈子期突如其来的剖白吓到,他一时间语调竟有些发颤。
“子期,你有太多种面孔,我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你。”
他看着沈子期,细细摩挲他的眉眼。
“你是无忧城百姓心中的绕梁雁,是让人族闻风丧胆的妖帝,是一心为兄复仇的好弟弟,也是……也是我心中温柔善良的沈子期。”司暮涯捧起沈子期的脸:“子期,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沈子期攀住他的脖子,将人拉近自己。
“哪个都是我,也都不是我,真正的我,可以为你血洗四方,也可为你弃剑归隐,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是任何样子。”
两人睫毛挨擦着,感受对方身体的温度。
“暮涯,我考虑的很清楚了,这世间只有你明白我的痛苦,明白我的抱负和理想,有关于未来种种,我都希望有你在我身边,我喜欢你,我想把心给你。”
司暮涯的眼神动了,那些束缚着他的条条框框一瞬间土崩瓦解,沈子期就是扎进他心口的一把利刃,无法回转,无可救药。
沈子期感觉自己烧的更厉害了,他无数次记起要跟司暮涯说重要的事情,又无数次被堵了回去,要不是自己有伤在身司暮涯心有顾虑的话,今天自己可能就交代在这了。
“唔……你……你等会……”
司暮涯按住他乱舞的手,喘息道:“不等。”
“不是……”沈子期哭笑不得,赶忙道:“我……我有敌情……你听不听!”
司暮涯终于冷静了一些,直起身重新给他缠纱布。
“许镜辞要去抢太古心血,若他成功,人间必将腥风血雨。”
“太古心血?”司暮涯思忖良久,道:“是传说中封印在四方禁地中的盘古心血?”
“原来人族也知道这等上古传说?”
“藏书阁内有书记载过,我也是幼时看过一回,记不清了。”司暮涯给他盖上被子,道:“其实,我以为那些记载只是先人的想象罢了,未曾当真。”
“所谓四方禁地,分为东方穷木禁地、南方流火禁地、西方苦水禁地和北方烁金禁地,皆有神兽镇守,我听许镜辞说,已经有人获得了第一滴太古心血,他修习过禁术,能将他人灵力引为己用,现在他看中了那位获得心血之人的力量,应该会不顾一切去抢夺。”
司暮涯蹙眉道:“可知那人身份?”
沈子期紧握被角,急道:“不知,但我感受过一次他的力量,超乎常人,比肩神明,如果许镜辞真的吸收了他的力量,事情就无可挽回了!”
他心中着急,又有伤在身,情急之中竟咳出一口血来,落在司暮涯锦缎被面上,他连忙伸手去擦,却被司暮涯轻轻抱在了怀里。
“别急,有我。”
他轻声安抚道:“我们一定能阻止许镜辞,当务之急是你先养好伤。”
沈子期缩在他怀里,小声道:“我还是下山吧,若让人发现你房里有个妖就解释不清了。”
司暮涯却不让他走,甚至脱了外衣也躺了下来,把他牢牢困在了床里面。
“没什么可解释的。”
他挥袖灭了灯,将沈子期的头按在自己胸口,道:“闭眼休息,万事明天再说。”
沈子期不敢动,周身暖意袭来,慢慢失去了意识。
黑暗中司暮涯睁开眼,轻轻吻住了他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