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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兽困则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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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琅从寒蝉剑上跃下来,稳稳落在司暮涯书房上头,眼下刚到九月中旬,无名地偶尔还会热上两天,而邺沧山却已秋意萧瑟,连树叶都微微泛了黄。
紫琅深深吸了口微凉的空气,五脏六腑跟着松了一口气,他仰起头,看浮云之上还有浮云,九天之上所谓的那些仙佛神明凡人看不见,他亦看不见。
也许,那些神明俯视苍生的时候,也只能看见这满眼云雾吧。
他缓缓摇了摇头,不远处有弟子发现了站在屋脊上的人,提了剑急匆匆赶过来,认出他后拱手行礼,毕恭毕敬道:“紫微君。”
介于紫微君来邺沧山从来不走正路,云浮仙派弟子们对他上房揭瓦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行了礼便退下了,接着房中传来清冷的声音。
“阿琅?别踩房顶了,下来吧。”
紫琅应声从窗户翻了进去,司暮涯端坐在案前提笔写字,听他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趴在旁边看似练字,实则画小人的师非道如小兔子般窜了起来,她本欲循惯例跳上紫琅的肩头,却在迈出第一步后生生顿住了脚,不露声色地悄悄退了回去。
“上次被你踩坏的瓦片还没换呢,你可是来赔我师兄瓦片钱的?”
紫琅垂首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笑道:“不巧,出门太急忘了带钱,下次!下次一定给!”
师非道不满道:“这话你从前年就开始说了!”
紫琅悻悻一笑,便听司暮涯问道:“伤好些了吗?”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他毫不客气地靠着桌案坐下来,满不在乎道:“那点小伤算什么,早就好了。”
司暮涯终于放下笔,正容亢色地伸过手给紫琅把脉,半晌后才听他道:“淅川江前……”
紫琅与他相交多年,对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早已了然于心,连忙打断道:“好了好了,我也没什么事,用不着道谢。”
司暮涯也知他要这么说,依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极为郑重地向他道了个谢。
紫琅摆了摆手,笑道:“若真谢我,便让我在你这好吃好喝躲一段时间,可行?”
师非道哼了一声:“好吃好喝没有,粗茶淡饭还能给你留一口。”
紫琅离开清极剑派之后,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两天,在修真界没什么好人缘的他一时也想不出要去哪,本还觉得上邺沧山会叨扰司暮涯,可眼下听师非道这句话像是应了他在云浮仙派久住,不由喜道:“无妨无妨,我不挑。”
其实像他这样知交寥寥的人,能在无名地外找到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就算不易,哪里真的奢求过什么锦衣玉食。
司暮涯对他常住的要求没有任何意见,却问他:“躲谁?”
紫琅实在不敢再提起篁夜两个字,袖中两个梧桐果如烙铁一般炙烤着他,他不敢将梧桐果留在无名地,更不敢吃,扔也不是藏也不是,只能收在身边,谁也不给说,谁也不给看。
就像他对篁夜的那一份喜欢,不敢与旁人说道,连自己也不敢看。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思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觉这世间大概只有自己会这般自相矛盾吧。
于是他笑了笑,笑中夹着一丝落寞:“没有谁,谁也没有躲……”
但愿这万仞高山真能挡住篁夜,真能挡住心中汹涌难平的感情吧。
但是真的能吗?
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司暮涯蹙眉看着他,紫琅也不做解释,他仰起头靠上书案,慢慢叹了一口气。
只是胸腔里那口气还没叹尽,忽然一滴水滴在他眉心,紫琅一怔,问道:“暮涯,你房顶当真没修?怎么还漏雨?”
他抬手一抹,竟是满指嫣红。
是血!
双剑在他眸光一冽之时已然出鞘,寒蝉剑带着蓝色残影冲上了房梁,下一刻听得一声凄厉的动物尖叫声响起,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便从房梁后直直摔了下来!
那东西摔进了书架中,整齐排列的书籍被它砸的东倒西歪,房中三人还未看清它的长相,就已先闻到了浓烈的妖气!
几乎就在同时,寒蝉已经从房梁上打了一个旋,剑光一爆扎进了书堆之中!
“铮!”
电光火石间司暮涯突然出剑,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准确无误拦住了寒蝉剑,玉京剑与寒蝉剑剑锋相交,撞出一道耀目的火光!
“暮涯?!”紫琅连忙撤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司暮涯没有说话,剑尖挑开遮盖的几本书,书下竟躺着口鼻冒血的白狸阿绯。
紫琅和师非道都没有见过这种体态的阿绯,但他们可以确定这的确不是什么山上跑下来的小动物,而是一只修为不低的妖物。
“一只狸妖?”师非道凑过去望了望,油亮的皮毛上斜斜插着一只羽箭,箭尾还刻着灭生咒,是专杀妖物的利器,看伤口裂开了不小,小股小股的鲜血往外涌着,将纯白的皮毛染得鲜红,应该是中箭之后还跑了不短的距离,生生把伤口撕裂了,眼下躺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气,血沫从口鼻一齐往外喷,看样子受伤颇重。
“是误闯了邺沧山吗?现在人族地界里能见到这种修为的妖真是不容易。”师非道两眼放光,吞了口口水,道:“这内丹是个好东西,我就不客气了。”
师非道是地灵,说白了也就是修了正途的妖,他们不吃人,人是万物之长,吃人是要被贬为妖的,可不吃人,不代表他们不吃别的东西,在地灵的修炼过程中,吸食内丹是一种快速增进修为的方式,所有的地灵都这么做,师非道也不例外。
到底并不是什么茹毛饮血的残忍事,也符合她的天性,司暮涯从未在这方面约束过她,但今天他却用剑脊轻轻打了一下师非道伸过来的手,蹲下身将白狸抱了起来。
云浮仙派掌门竟然抱着一只妖!
如果现在有外人在场,一定能惊掉下巴。
血洒在司暮涯纤尘不染的白衣上,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白狸在他怀里喘了一会气,一只爪子有气无力地勾住他的衣袖,喉咙里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司暮涯上一次听见这种声音,是在淅川江边,沈子期倒地不醒的时候。
司暮涯听不懂白狸的叫声是什么意思,但师非道听懂了,白狸每叫一声,她的脸色就沉下去一分,最后终于忍不住质问道:“为什么妖帝受伤被困,这只白狸要来找你?!”
无忧城距离邺沧山千里之遥,路上仙门遍布,纵使这白狸有着吞云驾雾的能力,也还是免不了成为修真人士的活靶子。
即使拖着重伤的身体也一定要来邺沧山,肯定不是迷路或者找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它一定是来找司暮涯的。
紫琅在无忧城见过一次这白狸妖化的样子,听师非道的意思,这小家伙居然是妖帝的坐骑,也不由惊道:“是它?它不在无忧城守着那重伤的妖帝,跑这里来做什么?”
好在紫琅知道司暮涯与妖帝关系匪浅,虽然究竟匪浅到何种程度他还不知晓,但能确定司暮涯是不想让妖帝死的,这白狸能抛下重伤的妖帝不顾,拼死来找司暮涯定有急事,他一把扯过师非道,竟比司暮涯还要急。
“非道妹妹,这小畜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非道没有参与过淅川江大战,但师兄祭镇灵钟打伤妖帝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有人跟她提及过,她本以为连镇灵钟都祭出来了,师兄对妖帝应该是下了杀手的,可眼下,她又没办法这么觉得了。
司暮涯顺着白狸沾血的毛发,用灵力为他治疗,若有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要觉得这白狸是他养的。
“它说妖帝重伤。”
师非道盯着司暮涯,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异样,可司暮涯却没有动,没有显露出任何她预料中的神情。
“他说许镜辞困住了妖帝,眼下无忧城落入了鬼王手中。”
司暮涯还是没有动,他收回了输送灵力的手,白狸已经晕了过去,一双小爪子还紧紧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
邺沧山是灵山,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对妖有着天然的伤害,若是白狸未受伤,这点伤害其实算不得什么,但现在是重伤之时,这些东西就显得尤为催命。
司暮涯本来想拜托紫琅将白狸送下山的,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过头看了看师非道,深深觉得气的跟包子一样的师非道出了这门就会掏出内丹来吃掉,着实不可靠。
他摇了摇头,抱起白狸走了出去。
“师兄!”师非道唤住他,沉着脸道:“它说他想见你。”
其实师非道并没有听到这句话,白狸伤的太重了,说话的时候一句三喘,她只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具体内容是她编的,但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而且,她想看看师兄的反应,灵位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师兄和妖帝之间,肯定有很多她不知道的联系。
果不其然,司暮涯后背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虽然他很快便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师非道还是察觉到了那一点变化。
“暮涯!你去哪?”
司暮涯御剑而起,头也未回。
“送它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