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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釜底游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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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期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色。
他浑身都不能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法睁开,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好像被生生碾碎后拼凑起来,接着再碾碎,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他对这种痛楚已经感到麻木。
即使不能动也看不见,但他仍通过声音,辨别出了自己的位置。
是无忧城。
有人在他身边来来回回,低声交谈着什么,他听不真切,脑子里甚至还回荡着镇灵钟的穿云裂石般的钟声。
蓦的,胸口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光滑蓬松的皮毛划过他下颌,他能感觉到那个小家伙在他胸口盘桓,好像感知到他醒过来了一般,兴奋地直摆尾巴。
“阿绯……”
他一张嘴,声音喑哑,紧接着被一双手摄住了下颌,嘴里不知被灌进了什么东西,又凉又苦,偏偏还吐不出去,一路滑进了胃里,泛着强烈的腥气。
那双手的主人抱走了趴在他身上的白狸阿绯,没过一会便听见阿绯在旁边叫的撕心裂肺,好像被活扒了皮一般,沈子期心中一急,咳出两口淤血,眼前竟渐渐清朗起来。
那是他的房间,黑白交错的纱幔在微风中缓缓飘动着,活像一个灵堂。
而他的白狸正咬着许镜辞手中的一大块生肉不肯松口,一双眼睛瞪了个溜圆,活似一只饿死鬼,而许镜辞拎着阿绯的后颈,正要狸口夺食。
见他清醒,许镜辞两眼一弯,又是那副斯文的样子,笑道:“醒了?快让他松口,不知道从哪叼出来的肉,吃不得。”
沈子期本打算抬手唤回阿绯,可一动,腕间叮铃哐当一阵响,他瞟了一眼黑铁镣铐,面无表情冷冷道:“怎么?有病?”
“你伤太重,得好好养着。”
“这样养?”
“不然呢?”
许镜辞随手把白狸一扔,缓缓走到床前,道:“城中事务不必挂心,属下自会处理好。”
“你处理?”沈子期眉角一挑:“我劝你趁早放开我。”
“如果我说不呢?”许镜辞坐在床边压下身,双手撑在他枕边,阴森森的鬼气扑面而来。
“别忘了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人族未灭,你却先退缩了?”
两人离得那样近,沈子期可以清楚看到许镜辞眼中隐藏的偏执与诡谲,虽然他表面上披着一张人皮,内里却填满了属于恶鬼的疯狂杀意。
“沈雁,我说过的,你会成为天下的霸主,而我是唯一能帮助你的人。”
沈子期闻声笑起来,嘴角牵出血丝:“帮助我?许镜辞,你是在骗自己还是觉得我好骗?”
许镜辞笑意一敛,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我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刀,可你就不怕这刀伤了自己?”
“看来你跟沈鹤一样,都是成不了大事的人,当年我劝他跟我一起对付天机子,他不肯,到头来落了个身死魂消的下场,本以为无忧城到你手上能有点变化,没想到还是这样,都不听话。”
“闭上你的嘴,再让我听到你提我兄长的名字,我杀了你。”
沈子期用力撑起身子,即使黑铁镣铐让他不能完全坐起来,但他还是努力仰起头,连脖子上都暴起了青筋。
“我怎么对待人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说地咬牙切齿,许镜辞冷冷看着他,寒意与杀意相撞,让偌大的房间内气温都降到了零点。
“因为司玄?”
许镜辞突然开口,沈子期一愣,旋即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自从你遇见司玄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许镜辞抚上腰间折扇,杀意陡涨。
“真是个绊脚石。”
“你要做什么!”铁链被扯地哗哗作响,沈子期几乎是暴怒地喊着:“跟他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最好!
许镜辞也动了怒,手一扬,掌风如刀擦着沈子期的脖子落了下去!
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沈子期软软倒回了床上,他身上的伤口撕裂了不少,涔涔冷汗顺着脖子滑进了衣襟,长发落在白皙的脖颈上,如墨一般扩散着。
许镜辞伸出手探向他,隔着一分若有若无的距离描摹着他的容颜,但那只手到底还是没有落下去,他正了正衣襟,缓缓吁了一口气。
半晌后,负手而去。
在房门轻轻合上的那一瞬,沈子期无声地睁开了眼。
“阿绯。”
白狸窜了上他胸膛,举着爪子理毛。
“他……怎么样?”
白狸吱了一声,安静的看着他,一双小眼睛提溜转。
“也是……”沈子期牵出一丝笑容:“我问你……又能问出什么来呢……”
“许郢那个疯子,这次没有如愿,他定不会善罢甘休。”沈子期沉思了片刻,呼道:“我不能被困在这里,我得出去,阿绯,我要出去!”
白狸应声站了起来,尖尖的犬齿在黑铁锁链上撕咬着,但不知这镣铐用的什么材质,即使白狸牙齿与黑铁摩擦几乎冒火,铁链却依然纹丝不动,连一点咬痕都没有。
“吱!”
白狸成妖这么多年,连云浮仙派捆妖索都咬断过,如今却败在小小一道铁链面前,气地浑身发颤,尾巴上的毛都立了起来,仰头就是一口妖火喷了过去!
“阿绯!住口!”
沈子期见他喷火,心中一惊,出言阻止但为时已晚,绯红色的妖火扑面而来,不仅将他的手烫的红肿一片,更是将被褥也一起燎了,要不是沈子期及时用妖力扑灭,恐怕就要躺在床上变烤鸡了。
这一口火不仅把镣铐烧开,更是让沈子期费尽了好不容易蓄积的一点妖力,刚刚脖子上被许镜辞手刀劈过的地方猛地一疼,没来得及说话就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白狸茫然地吱了两声,跳上床用鼻子去蹭沈子期,但是沈子期这回是真的不省人事了,任它怎么折腾也没有醒过来。
知道自己唤不醒主人,白狸蹲在床边呜咽了几声,良久,好像突然想到什么,风一样跳下床,幽幽回头看了看昏迷中的沈子期,转瞬便化为一团白雾消散而去。
邺沧山上终年云雾缭绕,净明殿在万仞高山之上,依断崖而建,山高水险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上净明殿只有一条路,山路险峻,常让上山祈福的香客信众们累断了腿,也只是可望不可及。但是对于修真门派中人来说,御剑或御气山上又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因此,守门的弟子常常因为山门口人迹罕至而瞌睡连连。
“师兄,你说掌门回来也有几日了,往日只要掌门一回来,拜访的宾客只怕是要踏平这山道,怎么眼下竟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倚在山门边的另一个弟子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碎石,无精打采道:“不是说那青泽颜氏此番受了重创,怕是没空来咱们这找茬了吧。”
“哎!我也听说了,掌门和颜界主在镇江大营差点打起来呢!要不是十七师叔当机立断拦住了他们,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呢!”
踢着石子的小门生脚下一顿,不可置信地问道:“谁?你说谁当机立断?”
“十七师叔啊!师叔说了,当时淅川江前线战况危急,他一人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硬是在妖帝手下保住了紫微君呢!”
“真的假的?那怎么十七师叔是被抬着送回来的?还折了一条腿呢?”
“啊?!”小门生立刻压低了声音,道:“兴许是被妖族打断的吧?”
“难怪最近山上一向冷若冰霜的女修们都疯了似的熬汤炼丹,一问都是要送给十七师叔的,我还寻思十七师叔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原来是有战功在身啊!”
两个小门生对视一眼,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看来要学习如何增进与女修之间好感度这门功夫,该是要去请教十七师叔才对。
两人掩嘴偷笑,忽然左边的小门生面色一变,惊呼:“你!你身后有个白影飞过去了!”
“什么什么!”对面的小门生被他一惊,登时就跃起了半丈高,两人慌乱的四下查看,然而四周安静的很,连树梢都没有动一下。
“什么白影?!哪有影子?!”
“我看到了!就从你身后突然一下就飞了过去!一个细长的白影,速度好快,一眨眼就消失了……你说……该不会是鬼吧?!”
“别……别胡说!我们邺沧山仙家宝地,哪有什么妖魔鬼怪!”
两人背对背紧紧靠着,握剑的手都在发抖,远远一片山间云雾飘来,正好将他二人包围其中,这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连周围的鸟叫声都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不知是谁先嚎了一声,紧接着两人便抱头蹲在了一起,偏偏这个时候又是一道蓝影从他们头顶急速掠了过去,掀起一阵令人胆颤的寒风。
那小门生吓得牙齿都在打颤,瑟瑟缩缩地问道:“你……你看见没……”
“我……我怎么觉着……像一个人?”
“你也觉得像?”
两人一捂嘴,失声齐道:“是紫微君!”
刚刚御剑过云浮仙派山门的紫琅猛地打了几个喷嚏,直觉有人在背后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