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思而不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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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镇的天空依然那样蓝，连半分杂质都没有，白云静静浮在空中，在清风的吹拂下缓缓向远方飘去。
篁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前只有一壶酒。
桃花春。
仍是那个酒家，仍是那个位置，仍是白瓷酒盏，可酒到了嘴里，却只剩苦味。
篁夜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面无表情一饮而尽，他的目光穿过颜色斑驳的旧木窗看向远处那片青竹围绕的地方，眉头紧锁，似有所思。
“掌柜的，您看二楼窗边那个人，真邪性！”
迎来送往的店小二凑到掌柜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在那坐一天了，动也不动，身上不知道是什么金色的玩意一直往下滴，都流到旁桌去了，刚才我去擦，您猜怎么着，是烫的！哎呦给我燎好大一个泡！”
他摊开手，掌心赫然凸起半个鸡蛋大的水泡，五指又红又肿，看起来着实烫的不轻。
掌柜不知篁夜的来历，更本着和气生财的生意原则不愿去寻篁夜的事，但小二手上的水泡又看起来确实触目惊心，他只得叹了口气，道：“赶紧去街上寻个大夫看看吧。”
“那楼上那个人呢？”
掌柜挥挥手，道：“你且先去吧，待我上去看看。”
酒壶中只剩最后一杯酒，倒出来不多不少，正好满满一杯，酒面微微高出酒盏一些，形成一个不住颤动的弧面。
篁夜摇了摇空荡的酒壶，尚未开口，掌柜便看准时机迎了上去，满脸堆笑，问道：“这位客官，可还需要上酒？”
篁夜依旧望着窗外，轻轻“嗯”了一声，算作是回应。
掌柜暗自舒了一口气，心道这人也不算古怪，于是抓紧时机，灿笑道：“哎呦这位客官，您看这是什么东西漏出来了？要不您挪一挪，我给您擦擦桌子？”
篁夜收回目光，终于看了桌上肆意流淌的金色血迹一眼，毫无反应地端起酒杯，似乎并未将掌柜的话听进去。
“哎，这位客官，您……”
话未说完，肩头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只来得及看见一双金色的眸子，随即意识仿佛被剥夺一般，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不仅是他，整间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低下了头，在这不大的二层建筑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连飘进窗来的落叶也被生生定格在了空中。
凰灵绕过掌柜，弯腰凑到篁夜身后，就着他抬起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篁夜没有说话，任凭凰灵拎起他后衣领，右肩被炼剑炉中滚烫的三味真火烫伤地很严重，皮肉翻卷着，不停往外渗着血，他无心去管，也就没用灵力治疗。衣料□□涸的血液黏在皮肤上，此刻一扯带动了伤口，又涌出不少血来，凰灵“啧”了一声，十分嫌弃地松了手。
“现在能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得，几个月没回去，都学会偷梧桐果了。”
见篁夜不说话，他干脆衣袖一挥，将桌上污渍尽数拂去，直接坐在了桌上与篁夜对视。
“怎么？缥缈山凤凰台住不得你了吗？”
凰灵没有笑，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压迫感盯着篁夜，只消一眼，便击溃了篁夜看似坚硬的外壳，让他心中所有的不安无处遁逃。
曾经的凰灵不理解篁夜，无论是幼年的他不顾千辛万苦一定要去西玄山求道，还是后来为破天道去吞佛，在凰灵看来都是不可思议，但自从紫琅出现之后，篁夜的重重行为都变得好理解很多。
他伸手强行掰过篁夜偏向一边的脸，笑道：“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就是为了那个人？”
篁夜鲜红的眸子颤了一下，带着惊讶抬起了头。
凰灵一手勾着篁夜的下巴，一手抵在唇尖，若有所思道：“西玄山上那个老不死的，把我弟弟耍的团团转，我该怎么跟他算算这笔账呢？”
曾经贵为帝尊的凰灵看似毫不在意地说出这句话，眼中却泛起了杀意。
篁夜一惊，他记得无论是因为吞佛导致九千雷劫天降，又或者是十万天兵策马来袭之时，凰灵永远都是那样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又往往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情，就好像替他受了所有的天谴，替他在佛祖面前屈膝一跪那样。
如果他说要去找紫微仙帝，很可能下一刻就将西玄山掀个底朝天。
篁夜一把握住了凰灵的手腕，他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个字：“不……”
“不？”凰灵轻哼一声，道：“半天没听你说话，我还当你哑巴了呢。”
篁夜紧紧握着他的手，半晌终于又挤出来三个字：“不是他。”
“哦？不是他？你的意思是那个凡人不是紫微仙帝？还是说你变成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是因为他？”凰灵微微点了点头，道：“那便容易多了，我替你杀了那个凡人，保准叫他魂飞魄散，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如何？”
凰灵明知篁夜不是这个意思，却偏要这样说，果然篁夜听了愈发着急，开口便道：“凰灵！”
“鸟崽子！”凰灵没好气地狠狠捏了捏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怒道：“叫哥哥！”
果不其然篁夜再次偏过头去，这回是用多大的劲都掰不回来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前些时日去了一趟慈悲海，想找紫微仙帝叙叙旧。”
篁夜没有动，又听凰灵慢悠悠道：“不巧得很，他没在。”
“不可能。”篁夜偏着头，像一个倔强地跟大人置气的孩子：“他从不下……”
话音陡然一顿，下一刻他好像能听见自己疯狂跳动的心音。
凰灵笑了笑，身形化作一阵云雾消散而去，与此同时，店掌柜摸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明所以、一步三回头地下楼去了。
此时，篁夜才发觉肩上的伤不知何时已然痊愈，就连破损的衣物都整套换了个新，他紧握着手指，面对凰灵消失的地方深深低下了头。
粗壮的梧桐神树舒展了一下枝干，有两片枯叶脱离了树梢，缓缓落了下去。
凰灵在树下慢慢睁开眼睛。
神树声音沙哑，泛着笑意，问道：“找到他了？”
“嗯。”他捡起落到怀里的树叶，拿在手中把玩。
“就你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分出灵识去找他，真是不要命。”
凰灵没有说话，深吸一口气，将深入骨髓的痛楚忍了下去。
神树晃了晃树顶那朵含苞待放的小花，语带嘲讽：“就剩那么两个果子，全被篁夜拿走了，不过他是你弟弟，想来你也不会同他计较。”
它自言自语道：“离下个果子成熟还需些时日，你就先忍忍吧。”
见凰灵还是不做声，它继续挑逗道：“不过比起你替他受天谴时的筋骨寸断、烈火焚身来说，现在遗留的这么点伤痕也算不得什么了，是吧？”
几乎是下意识的，凰灵抬手将衣襟缓缓拉紧，将一身伤痕悉数隐藏，外人能看见的，只有他傲视天地的漠然神色。
“好歹是曾经与紫微仙帝并称的凰灵帝尊，昔日俯视九天，何等威风，怎么现在连句话都不说了呢？”
“聒噪。”凰灵起身，慢慢往凤凰台走去：“再废话一把火烧了你。”
神树毫无畏惧地抖了抖枝丫，树叶“簌簌”作响，好像是它满不在乎的笑声。
“也不知道是谁天天靠我的梧桐果止痛，反正烧死我，疼死你，我也不亏。”
凰灵懒得与它多费口舌，身影渐渐消失在绿树成荫的密林之中。
神树早习惯了凰灵这样，依旧晃着它的枝丫，幽幽感叹一句。
“口是心非。”
紫琅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将散落的仙剑重新挂了回去，他没敢向水沐洹承认摔断剑的事情，默默按照记忆将剑挂好，待他收拾完，月色都已经西沉了。
他推开门，夜风灌进来，略微有些冷。
方才在收拾仙剑的时候，他看见了地上几滴已经干涸的孔雀血，他明明从未见过篁夜受伤，也从未见过金色的血液，但居然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篁夜的血。
他认为自己如今这种诡异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自己身体里真的有两个魂魄，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紫微仙帝的，要么就是——自己疯了。
他不觉得自己真的能跟神仙扯上什么关系，于是心里笃定，自己就是疯了。
疯的不轻。
他在门口杵了一会，眼看着月亮渐渐没了影，竹林里的鸟儿到了时辰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越听越觉得烦躁，也不知天亮了篁夜若再找上门来该如何应对，更看着屋里的断剑觉得心中愧疚，干脆反手关了门，一个箭步跃上了墙头。
他落脚极轻，连窝在墙头打呼噜的猫儿都没有惊醒，却忽然听到了背后一声温和的男声。
“阿琅，你又要去哪里？”
不知是水沐洹一夜未睡，还是起的太早，总之在紫琅即将开溜的关键时刻，偏偏就撞上了他。
紫琅脚下一顿，险些把旁边的猫踹下去，悻悻回头，笑道：“师兄，早啊。”
见水沐洹神情深重，眉头紧蹙，眼下泛青，紫琅心中无限自责，但他现在心中烦闷，就想寻个篁夜找不到的地方躲一躲，便只能狠下心道：“我就出去透透气，放心吧。”
不等水沐洹出声，他身影一跃钻进了竹林之中。
水沐洹深知劝不动他，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转身，推开问剑阁轻合的大门。
炼剑炉内仍燃着熊熊烈焰，他缓缓抬头，看向半空中微微晃动的长剑。
目光深沉。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思而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