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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红豆生南国 ...

  •   清极剑派无名地中,巨大的炼剑炉吞吐着青烟,青铜色的炉身内隐现出赤红色的火光,炉内蒸腾而上的烟气萦绕在屋顶悬挂的上千柄仙剑之间,让整间屋子如坐云海。

      紫琅坐在弦窗边出神,目光不知落在哪里,窗外茂盛的青竹往窗内探进三两枝丫,在清风中与他乌黑的发梢纠缠到一起,你追我逐,似一场无声的打闹。

      杯盏中的水已经凉透,紫琅伸出指尖沾了水,在乌木的桌案上漫无目的地画着。

      此时盛夏已过,转眼即将入秋,明明是秋风扫落叶,万物即将凋零的时候,可无名地中的青竹却依然郁郁葱葱,没受到时令节气的半点影响。

      淅川江暴虐的洪水如篁夜所言,在第二日清晨悉数退去,紫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待他醒来时,寒烟和寒蝉完好无损地放在他身边,竟连半点尘土都没有沾上。

      可整个山洞里空荡荡的,想来篁夜应该不会再回来了罢。

      紫琅如是想着,失魂落魄地回了无名地。

      自淅川江一别之后,紫琅已有快三月未曾出过三清镇,听说人族正在紧锣密鼓地重建阵线,想来司暮涯和颜旭英定是忙的焦头烂额,整个修仙界人人都行色匆匆,到底是没几个人似他这般闲云野鹤,他心中也有自知之明,便不再出门去叨扰别人。

      可是深究其原因,又当真是因为知己寥寥吗?

      “师叔,今年新摘的红豆,刚熬了汤,您尝尝?”

      忽而门外有人唤他,紫琅手一抖,一滴水顺着指尖滴落在书案上,将尚未完成的“篁”字缓缓隐去。

      苏宜华推开问剑阁的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猛地扇了扇衣袖,道:“师叔,屋里这么热,您怎么还关着门呀?”

      见紫琅没有作声,他只能悻悻擦了把汗,从食盒中取出一碗香浓的红豆汤放到紫琅面前,颔首道:“师叔,这是刚熬好的红豆汤,师尊让给您先送一碗来。”

      青瓷碗中的红豆汤还冒着热气,每一粒都煮开了花,深红色的汤底沉淀着软糯的细沙,远远地就能闻到红豆混合着冰糖带来的甜香味,直叫人食欲大开。

      紫琅自小便爱这一口醇厚香甜的红豆汤,水沐洹最知他心性,故而每每到了初秋九月红豆成熟的季节,总是要提前采摘一批最好的红豆熬成汤,紧着紫琅和座下弟子们狼吞虎咽,你争我抢。

      “原来,红豆是九月才会有的吗?”

      他尝了一口,汤清甜,回味却很苦。

      苏宜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师叔近日来甚是奇怪,他也不敢多问,收拾了食盒便行礼退去了。

      紫琅看着那碗红豆汤,忽然想起了送给篁夜的那枚红豆玉佩。

      明明是九月才该有的东西,却偏偏生在了六月,就好像他对篁夜那一份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感情,却偏偏在他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他要扯断这份感情,自己却先痛不欲生。

      “篁夜……”

      他捂住心口,那里有种密密麻麻的疼痛,如蚁噬,似针扎,像迎头而下的暴雨,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篁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他们离得那样近,如同每次紫琅遇到危险时,只要一转身,就能看到他一样。

      那一声压抑着痛苦的“篁夜”,他听得一清二楚。

      但纵使心中波涛汹涌,但九万年的漫漫时光终究还是改变了他,曾经西玄山上不顾一切追寻爱情的篁夜或许真的死在了那场浩大的天谴之中,此刻的他伸了伸手,最终却还是颓然放下。

      紫琅撑住桌角,胸膛急促起伏着,这三个月来,只要情绪稍有波动,被震伤的魂魄便会牵着着五脏六腑带来锥心刺骨般的疼,他咬紧了牙关,却还是有一缕鲜血顺着唇角滴落,悄无声息地落进红色的汤汁里,瞬间消隐,不见踪迹。

      篁夜眼神一动,抬手就要去扶他。

      “紫琅。”

      他一开口,身前的紫琅猛地转过身,红豆汤被带翻在地,青瓷碗“哐当”一声摔成碎片。

      “篁……篁夜……”

      紫琅被困在乌木书案与篁夜之间动弹不得,他双手紧握着,每一个骨节都泛了白。

      篁夜没有说话,从袖中取出两枚金光熠熠的梧桐果放在案上。

      他的目光落在紫琅颈上,虽然青紫色的掐痕早已消散,但他还是伸手探了探,动作极尽轻柔,好像生怕再伤到紫琅。

      紫琅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眼睛却别开他看向别处。

      和那日在山洞中一样,他仍旧是这般无声的拒绝着,篁夜注视了他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梧桐果,修复魂魄。”

      “多谢好意。”紫琅别过头不看他,道:“紫琅无福消受,还请殿下拿走吧!”

      篁夜垂下眼,语气中仿佛泛着一丝不知所措:“紫琅,你一定要跟我这样说话吗?”

      紫琅迎上那双赤红色的双瞳,毫不退让道:“你看清楚,我不是紫微仙帝。”

      篁夜眼神坚定,缓缓道:我知道。”

      紫琅的指尖颤抖着,胸腔中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有那么一瞬间他所有的伪装差点崩溃,但他还是忍了下来,以一种几近冰冷的语气对着篁夜仰头道:“仙凡有别,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不出意料,篁夜眉心陡然蹙起,双眸中泛起凛冽的寒意,他朝着紫琅缓缓压下身,在紫琅拼命后仰几乎站立不稳的时候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紫琅被他牢牢禁锢在身前,在篁夜排山倒海般的力气前,他的一切反抗都只是徒劳。

      篁夜凑近他的脸,唇尖几乎挨擦着他的耳垂,温热的气息直接灌进了耳中。

      “我不同意。”

      篁夜清冷又具有威胁性的气息包裹着他,紫琅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他甚至有些迷恋这种气息,想就此沉沦不愿自拔。

      可就在篁夜的吻即将落下的时候,他却猛然回过了神,拼尽全身力气将篁夜推了出去。

      篁夜未曾防备,被他一推,一时收不住身形,竟“哐”地一声撞上了正燃烧着的炼剑炉!

      巨大的炼剑炉被篁夜一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腾起的火星窜上房梁,将用于固定剑架的银丝烧断,只听“啪”地一声微响,整个剑阁中悬挂的长剑如同倾盆大雨般噼里啪啦直往下掉,紫琅睁大了眼,一时竟忘了躲。

      漫天剑雨持续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若不是都带有剑鞘,只怕个个都要入地三分,连地板都要毁于一旦。

      紫琅脸色难看地几乎要滴出水来,扬手拍到自己额头上,慢慢蹲下身,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最后一柄剑终于脱离了银丝,重重摔在他脚边,“啪”地一声剑鞘被弹开,剑身滑出去好远,撞到了门栏才堪堪停下,紫琅定睛一看,那剑已然断为两半。

      紫琅倒吸一口凉气,扒开没过脚踝的剑堆,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

      剑身极薄,竟然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那剑被紫琅抱在怀里,轻的好像没有重量,任风一刮就能吹走似的。

      “青柳剑……”

      他整个人突然慌乱起来,竟跪在地上,在成千上万的仙剑中翻找搜寻,篁夜保持着被他推倒的姿势没有动,目光却落在那把断剑上。

      良久,紫琅终于在炼剑炉边的角落里找到一柄淡金色的长剑,剑鞘尚且完好无损,他擦了一把额角渗出的汗,悻悻呼出一口气,这才缓缓拉开了剑鞘。

      半透明的剑身折射着炼剑炉中跃动的火光,投射出满屋璀璨的金光,紫琅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扬起来,便见剑身一道细微的裂痕正在缓缓扩大,终于在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后颓然落地。

      紫琅脚一缩,踉跄着退后两步,痛苦的神色便浮上了面庞。

      “紫琅。”篁夜站起身来拉他,凝声道:“怎么了?”

      “金蝉剑……连金蝉剑也断了……”

      篁夜将他搂在怀里,劝道:“剑身虽断,但或可修补。”

      “够了……够了……”紫琅闭上眼,摇头道:“篁夜,你看看这满地狼藉,看看我师兄的双剑,他已经不能御剑十几年了,不过就是想留着双剑当个念想,却因为我们两个,连这个念想都保不住了吗?”

      他挣脱篁夜的怀抱,声音发颤:“果然……果然就是会牵扯到其他人……”

      篁夜蹙眉向他伸出手,问道:“你在说什么?”

      “你走吧,算我求你行吗?”

      紫琅猛地挥开他的手,由于情绪激动,开口便咳出一口鲜血,周身痛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寒烟、寒蝉自行护主,正朝着篁夜吞吐着剑芒。

      篁夜垂下眼,双手慢慢握了拳,满地的仙剑都因为感知到他周身的戾气而颤动起来,紫琅微微一惊,稍稍退了一步,可篁夜却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再看紫琅一眼,转身消失在了云雾凝起的结界之中。

      然而,紫琅未曾注意到,篁夜站立过的地方,竟洒落着点点滴滴的孔雀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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