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子期如可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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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是被别人抱回去的，无论他怎么哭，都没能见到沈唤雪。
鞭炮的灰烬由亮转暗，云浮仙派的烛火却亮了一夜。
天机子被许镜辞鬼气所伤，在送回云浮仙派的路上呼吸已经停了好几次，带着腐蚀性的鬼气令伤口越来大，白骨森森露在外面，层层白布已被血浸湿，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他撑着一口气，要回云浮仙派。
卧房外天机子十几位弟子跪了一片，大弟子最先被唤了进去，天机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抬了抬手指，桌上摆着掌门金印宝剑，只要天机子一咽气，大弟子就将成为云浮仙派第十七任掌门。
新旧更迭，就在这片刻之间。
大弟子腿一抖，重重跪倒在地，哭喊道：“师尊！”
天机子看着他，好像要通过这个眼神将四百年仙门大派的重担全数交付给他，弟子忍着眼泪，重重向天机子磕了一个头。
心事一了，天机子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口黑血猛地喷了出来！
“师尊！”
“掌门！”
医倌们手忙脚乱地扑上去，门外沈唤雪听到声音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他第一次觉得冷，呼啸的寒风吹得他手脚冰凉，四肢都被抽光了力气，他看着紧闭的木门，重重吸了几口气，踉跄着闯了进去。
房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天机子手垂在床边，双眼紧闭，血浸透了棉被，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沈唤雪求救似的看着医倌，可所有的医倌只会摇头，他们停止了施救，纷纷退出房外跪候。
所有人都在等他咽气。
“师尊……”
天机子没有丝毫反应，他的胸膛已经没有起伏，衣襟下可见腐蚀出来的白骨。
沈唤雪跪在床边，他伸了伸手，却不敢去碰。
万一……万一摸到一片冰凉怎么办？
“师尊……”
他死死握着床沿，指节尽白，突然，他看到天机子嘴唇动了一下。
他愣愣去看，一下，又一下。
天机子好像在说——唤雪……
沈唤雪终于敢伸手，他轻轻触碰天机子的脸颊，将脸埋在天机子颈间。
“师尊，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的。”
天机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他还不知道自己受了鬼王鬼气攻击而不死的消息惊动了多少人，他一睁眼，看到的是沈唤雪苍白的容颜。
沈唤雪趴在床边，面无血色，他一动，沈唤雪就醒了。
“师尊？！”
沈唤雪眼下有厚重的阴翳，他面露喜色，道：“您终于醒了！对了……什么时辰了……先喝药！”
一碗腥腻的药汁端到天机子面前，沈唤雪一脸急切：“师尊用药吧！”
天机子皱着眉头把药咽了下去，奇怪的是这药虽腥，喝下去却使五脏六腑都温暖起来，无形地修复着他身体的创伤。
“这是什么药？”天机子问道。
沈唤雪垂下眼，道：“这是……是我回蓬莱采的仙草……私自离山，师尊恕罪。”
天机子轻笑：“我怎会怪你。”
沈唤雪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天机子一个月，他的药有奇效，不过月余，天机子竟已大好。
仙家百门陆续来人探望，邺沧山云浮仙派一时间门庭若市。
“掌门此番大难不死，定有后福啊！”梅山派掌门看着前来奉茶的沈唤雪，眼中隐隐带笑：“您看看，这福气就在眼前。”
天机子品了口茶，待沈唤雪退下之后才冷冷道：“什么意思。”
“您这句话在下倒是听不懂了。”梅山派掌门话中带刺：“您莫非忘了，当年我们不远万里去蓬莱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机子手一顿，目光似剑。
梅山派掌门却不以为然，一边划着杯盖一边道：“是，我承认沈鹤是不错，这次又救了你，但是眼前人再好，能好过仙骨吗？我来前问过卜，下月十五便是沈鹤结骨之日，掌门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天机子沉默了，此次受伤他清减不少，颌角线条锋利，目光幽暗晦涩。
“你……之前说的方法，确定没有问题吗？”
梅山派掌门道：“古籍所载，当然没有问题，虽说是个禁术，但名利危中来，富贵险中求，您要是狠不下心，在下乐意代劳。沈鹤本就是一只鹤，没了仙骨，他依然是一只鹤，遨游于天地间，于他来说并无什么不同，但对于您来说，取骨成仙，得享长生，云浮仙派从此名震四海，在仙家百门中将立于不败之地，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言尽于此，梅山派掌门起身告辞，推门前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茶案前的天机子，嘴角勾起一抹诡笑。
“记住，下月十五。”
沈唤雪刚从净明殿出来，突然眼前一黑，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他的双眼，他抬手去摸，摸到了一双铁质的护腕。
“别闹了，颜公子。”
“哎呀！颜家主颜公子，你什么时候能唤我一声玉卿？”颜玉卿收了手，他一声赤红战甲，背着半人高的斩.马.刀，迎着暖阳，意气风发。
沈唤雪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问道：“颜公子这是从前线回来的吗？”
“是呀，青泽都没来得及回去，先来看看……看看天机子……”他说话拐了一个大弯，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沈唤雪向他行礼，道：“前线战事凶险，颜公子辛苦。”
“哪里……不辛苦不辛苦！”颜玉卿禁不住夸，耳根泛红，旋即仿佛想起了什么，慌忙从怀里掏着东西：“前线没什么有趣的东西，那些沾着鬼气的东西想着你也不喜欢，但是我行军途中偶得一块灵玉，就琢磨着给你做个小玩意……”
他将东西往沈唤雪手里一塞，结结巴巴道：“你……你……喜不……喜不喜欢……”
那是一柄玉扇，形似鸟羽，握在手中触手生热，展开后平滑通透的扇面上书着一句诗——皑若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玉石宝扇上灵力流转，哪里是什么偶然得到，想必是花了高昂的人力物力在某处灵山宝地开采出来的，沈唤雪第一想法就是拒绝，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抬眼便对上了颜玉卿真挚的眼神。
那目光毫无保留，毫无隐藏，纯粹而干净。
那句拒绝的话卡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沈唤雪拢住玉扇，轻声道：“我很喜欢，多谢。”
颜玉卿欣喜若狂，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堂堂七尺男儿高兴起来和三岁的沈雁没有什么区别。
“颜掌门礼物贵重，唤雪身无长物，无以回报，敬赠飞羽一只，还望颜掌门不要嫌弃。”
他左手一伸展，化出羽毛洁白的鹤翼，他是天生灵物，每一根羽毛都泛着柔软细腻的仙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仔细挑了一根，拔下来在掌心化作白色的羽刃，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堪称真正的仙家法宝。
“战场危险，掌门收做防身之用吧。”
这下，颜玉卿真真是受宠若惊了，他双手接过飞羽刃，贴身收进衣襟里，暗暗发誓谁也不给看。
“唤雪，我听说你下月就要结仙骨了？”颜玉卿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但他还是道：“恭喜呀！”
本已往前走了几步的沈唤雪闻言脚下一顿，背影看上去有些僵硬：“嗯。”
“那待你成仙之后，还会留在邺沧山吗？”
沈唤雪没有作答，他站在原地，朝颜玉卿牵出一个笑容：“走吧颜公子，师尊在卧房。”
至三月十五，沈唤雪没有化形。
他向天机子送了最后一碗药，自行回到卧房，闭门不出整整一天一夜。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在结骨，全派上下沉浸在沈唤雪即将飞升的喜悦中，他们一直盯着沈唤雪的房门，然而没有紫气东来，没有仙光普照，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天机子不想再等，推门而入，发现沈唤雪跪在窗前，漫天的月光映了他一身，他在月光中回头，像九天入凡尘的仙人。
天机子分不清他究竟是已经结骨了，还是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只能唤他：“唤雪？”
沈唤雪轻轻开口，道：“对不起，师尊，我结不了仙骨。”
天机子手背陡然暴起青筋，他默不作声将手背到身后，温声问道：“怎么了？”
沈唤雪转过头，他透过圆窗，抬头看着明月，道：“师尊，若我不结仙骨了，您会怪我吗？”
天机子有点站不稳，他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道：“唤雪，灵物成仙不易，切不可因为贪恋尘世而放弃飞升，乖，就当是为了师尊，结骨吧。”
沈唤雪再次回头看他，这一回，天机子隐隐看到他眼里有什么东西，星星点点，落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没等天机子看清那是什么，沈唤雪在月光中化出真身，那是一只全身洁白的仙鹤，它看着天机子，就像当年天机子在蓬莱仙岛遇到它时一样，清冷又充盈着灵气。
仙鹤啼鸣一声，声音贯彻云霄，周身灵力开始聚集，很快那白色的羽毛泛出淡淡的金色，邺沧山上所有灵物都开始震颤，这是要结骨了。
天机子盯着沈唤雪，眼中尽是狂喜。
寻寻觅觅多少年，他几乎就要忘了，云浮仙派需要这根仙骨，他更需要这根仙骨，他绝不会像前十六位掌门一般，苦修一生一事无成，他不要死后成为束之高阁的一幅画像，他要成仙，要成为金身泥塑为天下供奉。
他马上就要如愿了。
断尘剑悄然出鞘，锋利的剑锋从背后伸向沈唤雪，天机子手有些抖，他努力稳住自己，只要一剑，他看过古籍，有把握取骨又不伤沈唤雪性命。
他只要一根仙骨，一根仙骨而已。
就在森然剑气已经贴上仙鹤后颈时，月明星稀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下一刻骇人的巨大闪电自九天之上劈落，毫无偏差地落在灵鹤身上！
刹那间血羽四溅！
沈唤雪痛极了，仰头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啼鸣，周身洁白的羽毛染上大片的乌黑，他勉力化出人形，层层衣衫已经被冷汗与鲜血浸湿。
“师尊……我……我不行……”
沈唤雪跪倒在天机子脚边，抬手扯住天机子衣摆，声调因为剧痛而不住颤抖。
“唤雪！我的好唤雪！”
天机子俯下身来，温柔地拭去沈唤雪脸上的汗珠，道：“刚才一定只是个失误对吗？你再试试！再试试！”
“不行……师尊……我曾经放过血……我成不了仙了……”
天机子面色瞬时大变，几乎是怒吼出口：“放血？！你什么时候放过血？！你居然敢自损灵体！”
话音未落，他突然就想起了之前的每一天，准时出现在他床头的那碗略带腥味的药汁。
沈唤雪为了凡人自损身躯，早就没了成仙的资格，此刻强行结骨引发反噬，神降天谴，灵鹤入魔，眼看着是连灵体都一并毁掉了。
天机子怒火攻心，沈唤雪还没有从方才的剧痛中缓过来，脸上便落下了一道结结实实的耳光！
那一巴掌打的他眼前发黑，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天机子气急败坏，他撕下了伪装了七年的面具，在沈唤雪面前彻底变成了一只贪婪又虚伪的人皮怪物。
“什么都毁了！都毁了！沈唤雪，我养你七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连一根仙骨都不肯给我？！”
他掰过沈唤雪的肩，力气大的几乎要捏碎他的肩骨，沈唤雪闷哼一声，不可置信地抬头，目光正撞上冰冷的剑光。
“结不出仙骨……结不出……哈哈哈……放血……谁要你的血？谁想要你的血？！”天机子突然笑起来，他咬着牙，一脚将沈唤雪踹倒在地，面色狰狞道：“没有了仙骨，你让我拿什么去成仙？！”
沈唤雪面色一片煞白，他甚至能感觉到从指尖开始，身体在一点点变冷，冷的他浑身发抖，连心脏都要结起冰来。
“师尊……”沈唤雪睁大了眼睛，那血淋淋答案就在他面前呼之欲出，他却偏要亲自去证实答案的对错。
“当年你把我带回来……只是……只是为了得到仙骨吗……”
天机子冷笑：“不然呢，你还真是自作多情，化了个人的样子，就妄图去享受人的感情吗？”
他俯下身，在沈唤雪耳边轻声道：“沈唤雪，你别忘了，你根本就不是人，没了仙骨的你，对我来说还有什么用呢？”
天机子眼里有比冰雪更冷的寒霜，他的声音里裹挟着冰粒，如一柄尖刀般扎的沈唤雪心血直流。
“沈唤雪，带上你所有的东西，从我云浮仙派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子期如可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