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人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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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太阳依旧炽热，但淅川江江面却刮起了凛冽寒风。
沈子期手起剑落，一排头颅如落石滚入江中，只是一个起伏，便被奔腾的江水隐去了所有痕迹。
人们在带着腥味的空气中缩紧了脖子，惊觉原来石头和人头，落入水中的声音都是一样的，不过一声“噗通”，就再难寻踪迹。
被杀的是这些年在前线俘虏的人族修士，也有几个是潜入寒江雪刺杀沈子期失手被抓的，更多人还拴着枷锁排在后面，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整个人被吓破了胆，竟连站也站不住。
有几个修士从人群中认出了亲人，喊着“弟弟”、“阿爹”就往对面冲，无一例外被霜无凌白骨剑刺穿了胸膛，尸首和头颅一样，成了淅川江里鱼儿珍贵的养分。
吃人肉长大的鱼长得格外肥美，所以淅川江沿岸即使妖物横行，依然有不少渔民冒死偷生。
人族将所有希望放在了界主颜棠身上，那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他举起精钢制成的斩.马.刀，远远指着沈雁，身后仙家百门的战旗猎猎狂舞。
“开阵！”
颜氏三千弟子应声御剑而起，银白色的光芒在淅川江上空结出铺天盖地的荡魔伏妖阵，剑光所及之地燃起不息不灭的三味真火，那是人族千万年来的浩然正气，即将让所有魑魅魍魉化为齑粉！
妖族大军在沈子期号令下倾巢而动，他们迎着灼灼火光，毫无畏惧，狰狞的脸上泛着嗜血的狂笑，他们的皮肉被烈焰烧化，白骨却依然往前冲，前一个倒下了，后面的会踩着焦黑的尸骨往上攀爬，血液、尸骨疯狂掉入江中，激起翻江倒海的巨浪，可是谁也没有回头，谁也没有退缩，他们像急速爬行的怪物，一把扼住了人族的咽喉！
荡魔伏妖大阵被生生撕处几处大口，妖族与人族撕杀着，血从半空中倾洒而下，如同血雨。
人族阵中有人凄声高喊：“无忧城！无忧城的鬼回来复仇了！”
颜棠坐在马上，心如鼓锤。
是，是无忧城。
十五前人族大军如何杀尽无忧城中所有妖魔鬼怪，如今的无忧城就以何种姿态还了回来，他看着沈子期，仿佛看到了当年对沈鹤持剑而立的天机子。
现在，他将成为下一个沈鹤吗？
五万妖军将人族大阵杀的七零八落，他们不要命地往前冲，逼得人族节节败退。
司暮涯一直按着玉京剑，灵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杀气，撞击着剑鞘想要出鞘，可司暮涯一直按着它，看着妖族一寸寸杀到眼前。
蓦的，有滴水落在他额角，抬手一抹，猩红粘稠，是血。
一直挡在他面前的弟子仰头倒下，一身白衣浸透了血色。
死不瞑目的眼瞳里的最后一点白，成了血海之上的一点霜花。
骸骨生花血上霜！
霜无凌提着白骨剑，一双白瞳中有隐藏不住的杀意，他剑锋一送，狠狠刺向了司暮涯胸膛！
下一刻玉京剑出鞘，剑光冲天而起！以移山倒海之力在混战的两族之中劈开了一条血路！
那条路直指沈子期。
妖族震住了，人族也怔住了，所有人都看着司暮涯，一时间忘记了手中的动作。
霜无凌被削去了一条臂膀和半个头颅，他不会流血，却还是伸手捂住了伤口，化为一阵妖风逃回了沈子期身边。
沈子期看了一眼倒地的霜无凌，这副面皮是不能用了，当真可惜。
一直没有说话的云浮仙派掌门司暮涯收剑回鞘，在两族惊诧地眼神中，踏着一地断颅残肢，径直走向沈子期。
“暮涯！”
紫琅远远喊他，他却没有回答。
沈子期的脸在雾气中越来越清楚，司暮涯走到江边，血色的河流就在他脚下。
他开口，声音平静：“沈子期，住手。”
沈子期看着他发笑：“凭什么？”
司暮涯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只有他才能听到：“杀光人族，妖魔、恶鬼就能正大光明的活在这世上吗？还是说，你要屠尽这世间所有的种族？”
司暮涯如一盏明镜，映射出沈子期内心深处。
“沈子期，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沈子期的笑凝在脸上，许镜辞在一旁负着手看司暮涯，面色有些阴沉。
人们听不懂司暮涯在说什么，只一句妖魔想正大光明活在世上就让他们闻所未闻，犹如听着天方夜谭。
但沈子期却听进去了，甚至司暮涯的话又让他心底泛出细碎的希望，他从没想过司暮涯会将他那日在玄冰密室里的话真的听了进去，甚至有可能真的理解他心中所想。
“可以，我休战。”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已经杀进了人族阵中的妖族悉数回头望向他，眼中全是不解与不甘，他们用了这么多年来谋划反扑，如今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可他们的王说让他们回来？
许镜辞眉头紧蹙，却没有质问为什么。
白狸愤怒地用爪子刨地，将地上的血肉踩进泥里。
人族亦是大惑不解，什么时候玉虚子一句话竟能让妖帝放下屠刀？司暮涯和沈雁究竟想做什么？他们想不通，但看妖兵真的有撤退的势头，心底那阵恐惧终于微微减轻，这才发现背后冷汗涔涔，眼前一片发昏。
“但是——”沈子期一开口，人族几千颗心又提了起来。
“你来替他们，做人质。”
沈子期看着司暮涯，眼中笑意狂妄。
司暮涯当真做了人质，替换那四百名人族俘虏进了无忧城。
妖族鸣金收兵，让人族得以喘息。
天气依旧是那么热，除了滚滚流淌的血色河流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司暮涯第二次进无忧城，沈子期在前面引着他，守城的巨大狼妖低眉顺目地匍匐在地，恭迎妖帝回城，沿途所有妖族皆跪地趴伏，无人敢抬头看上哪怕一眼，司暮涯跟在沈子期后面，犹如座上宾一般被带入了寒江雪。
那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进入寒江雪，沈子期没有束缚他，甚至没有收缴玉京剑，他负手走在前面，将整个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司暮涯面前。
司暮涯安安静静跟着，绕过层层楼宇，终于到了寒江雪的主殿——千山阁。
上次偷潜进来，就是在这里看到了一身黑雾笼罩的妖帝，司暮涯现在仔细想来，无论是身形还是音色，那一定都不是真的沈子期。
如今，他终于有机会细细去看沈子期，那是一个青少年的身形，相比之下竟比司暮涯稍矮一点，司暮涯摸不准沈子期的年纪，但凭他叫沈鹤兄长，想来年纪应与自己相仿，可能会更小一些，但是妖的年纪，又怎能与人类相提并论呢？
司暮涯看着那不算宽阔的肩背，觉得沈子期将来或许会再长高一些，他在心里比划了一下，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无忧城条件简陋，你多担待吧。”
沈子期指着座塌让司暮涯就坐，倒像请他来做客的。
司暮涯看着脚下价值千金的玉绸被做成了坐垫，切实体会了一下什么叫条件简陋。
他坐下来，刚好与沈子期平视。
眼前少年黑衣黑发，瞳色比发色更深，沈子期没什么坐相，伸着一条腿往后一靠，杵着下巴开始打量他，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司暮涯坐得笔直，迎着沈子期的目光毫无惧色。
“你在看什么？”终是司暮涯先发了问。
沈子期歪着头，道：“你知道吗？你和一般的人族不一样。”
司暮涯道：“何处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你比他们有趣。”两人中间不知何时多了琉璃酒盏，盛着颜色殷红的美酒，沈子期勾了一杯酒，笑道：“我倒是不想杀你了。”
司暮涯正襟危坐，道：“多谢。”
“司玄，你来无忧城两次，觉得这里如何？”
“暮涯。”司暮涯盯着沈子期道：“我的字，暮涯。”
沈子期一愣，神色怪异的看着他。
接着，司暮涯又道：“无忧城治理有序，军政事宜皆如人界。”
从他踏进无忧城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这里真的太像人界了，他没想过原来妖魔，也可以将日子过成这样。
“人界……”沈子期往前凑了一些，道：“那就让这里变成第二个人界吧。”
司暮涯目光一冽，道：“什么意思？”
沈子期笑出声，道：“我不止一次设想过，天地生万物，人为万物之长，天上有神明，有天道，地上有人族，有人道，那你说篁篁幽冥，归墟无底，为什么不能有属于自己的道呢？”
他伸出指尖，沾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圆，仿佛自言自语：“神明如何开天辟地，人族如何繁衍生息，妖是不是也能如此？”
他抬起头来，问道：“如果人死后化鬼，鬼修炼成妖，妖修成人身，甚至飞升成仙，而仙人可入世为人，亦可堕落为妖魔，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那是不是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了意义？”
司暮涯被他的一番话惊到，他原本以为沈子期只是想为沈唤雪复仇，却没想到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有他修道三十年也没悟出来的道理。
“世间因果，自有定数。”
沈子期站起来，身后的烛光为他清瘦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光，刹那间，司暮涯觉得自己入了魔。
而眼前的少年才是来渡他的神明。
“我为这因果想了一个名字。”
沈子期轻笑，司暮涯没有看错，他的眼里，真的有日月星辰，而再耀眼的星辰也敌不过他嘴唇轻启，轻轻一声，就勾走了司暮涯心中所有的虔诚。
冰冷的三清神像感化不了他，鳞次栉比的仙家法典感悟不了他。
次取丛中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眼前，才是他的道。
沈子期仰首，一字一顿。
“那是……六道轮回。”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人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