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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夜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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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玄山上有终年不变的繁花似锦。
紫琅走在望不到尽头的山路上,百花遮了他的衣摆,有清幽的香气被他的脚步惊动,纷纷沾染上他的发梢,花香跃动着,好像在兴奋地迎接着久别的故人。
紫琅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他迷失在这轻雾缭绕的山间,远处是一片迷茫,回过头,亦是一片迷茫。
“有人吗?”
他的声音被风带的很远很远,飘忽地如同一句梦呓。
很快,身后传来了回响,那是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好像主人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很快,一道模糊的人影便出现在朦胧的雾气里。
那是一个很高的男人,比紫琅这样人中龙凤还高出不少,他穿着颜色深到发黑的墨绿色重衫,周身杀气四溢,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极凶极恶,紫琅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那身影很快有了清晰的模样,眉眼冷冽,如刀刻石磨,带着一股生人回避的寒意。
而且,他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紫琅一怔,脱口而出:“篁夜?”
此刻篁夜刚好走到他身边,脚下突然一顿,冷着眼朝这边看来。
紫琅瞬间就发现了篁夜的不一样,他能确定那就是篁夜没错,但这个篁夜周身戾气更重,他只朝这边望了一眼,就带来了犹如置身千军万马之中的凛冽杀意,宛如下一刻就要提刀而上,将这天地捅一个窟窿出来。
然而篁夜没有提刀,他的眼神穿过紫琅,落在了他身后。
紫琅僵着身子茫然回头。
那里开着一簇淡紫色的花,即不艳丽又无香味,平凡地如同江海里的一滴水。
然而篁夜的眼角突然浮上了笑意,他在紫琅面前蹲下那挺拔的身躯,轻轻摘去了那捧花。
他捧着那平平无奇的花,却好似看着绝世珍宝,嘴角勾起一抹轻微的弧度。
紫琅离得近,他听见篁夜轻轻唤了一声:
“师尊。”
紫琅猛地睁开眼,夏日灼热的日光猝不及防地射进他眼里,晃得他直皱眉。
是梦吗?
他摸了摸额头,才发现早已汗透衣衫,衣料黏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自己竟在这神像下睡了一夜,他摇摇头,打着哈欠拉开了门。
门外早已乱成一团。
伙房烧菜的孙大爷是最早发现他的,那炒了三十年鸡鸭鱼肉的大手猛地按住了紫琅的肩膀,脚一跺几乎要蹬穿青石铺就的地面。
“哎呀你怎么躲这里了!全教上下都在找你!”
紫琅的耳膜被他震得生疼,惊恐道:“找我?找我作甚?!”
孙大爷一拍自己的大腿,用力之大连紫琅都替他疼。
“作甚?!妖族都打过淅川江了!”
紫琅眼神一冽,腰间寒烟寒蝉嗡嗡鸣响。
“你说什么?!”
人族与妖族自五年前在淅川江两岸对峙,虽连年冲突不断,但毕竟妖界有妖帝,人族有仙门百家,两边势均力敌,这么多年之所以不动手,无非缺一个开战的理由,妖帝不傻,不会无缘无故先动手。
紫琅跑进剑阁的时候,水沐洹刚咽下最后一口药,眉头紧皱,唇角隐现血色。
紫琅接过他手里的药碗,问道:“我听说是用的三百里加急鸿雁传信,到底出了什么事?”
水沐洹叹道:“妖兵趁夜渡过了淅川江,血洗了上游一个渔村。”
言罢,又摇摇头:“没有活口。”
紫琅道:“淅川江有重兵把守,怎么让妖兵过来的?!颜家人呢?颜胤呢?”
水沐洹道:“正阳琴圣受了重伤,现在淅川江战况危急,玉虚子昨夜点了三百人前去支援,方才派人来说若是找到你了,请你也尽快赶过去。”
“颜旭英重伤?”紫琅疑道:“雪流沙的时候他确实受了些伤,但怎至于连妖兵都打不过?”
水沐洹唏嘘:“琴圣没能追回扶柳珠,又让颜小公子受伤,界首对他用了家法,据说打折了一条手臂,暂时用不了琴了。”
紫琅几乎跳脚:“颜棠他有病吗?!”
水沐洹垂下眼,道:“琴圣……出身颜氏旁支……唉……”
紫琅抓了抓头发,发带上银铃发出“叮当”一声,引得水沐洹微微侧目。
“可知妖族是为何突然大开杀戒?”
“具体为何我并不知晓,但是据玉虚子所言,只怕是妖帝也到了淅川江。”
紫琅一惊,他想到司暮涯在无忧城时对妖帝的态度奇怪的很,又想到发现天机子尸首时司暮涯几乎崩溃的神情,面色不由低沉了几分。
“罢了,既然暮涯亲自去了,定能处理好,我去前线看看颜旭英。。”
水沐洹食指屈起抵在唇上,半晌道:“我想……过了秋天景阳就满十六了,不如这次你也带上他出去历练历练,若我哪天去了,他也能担起清极剑派的担子……”
“师兄休要乱说。”紫琅脱口而出,转念又想到扶柳珠已经落入妖帝手中,以后水沐洹的身体只怕更难调理,随即又沉默下来,片刻后,才缓缓应道:“那便让景阳收拾一下,明天随我去淅川江。”
已至三更,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无名地四下寂静,一道黑影“吱呀”一声推开西边第一间房门,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床上柳景阳好梦正酣,一身素白的衣物叠的方正放在床侧,竟连护腕发带都摆的整整齐齐,丝毫不乱。
黑影摇头晃脑地打量了他一会,竟轻轻捏起被角,悄悄钻了进去。
“师兄。”
黑影开口叫他,却是苏宜华。
柳景阳似是睡得熟了,竟没有动,苏宜华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反应,又稍微提高嗓音,凑到柳景阳耳边叫他:“师兄。”
温热的气息灌进耳朵里,湿糯糯地有点痒,柳景阳嘴一咧,闭着眼睛笑起来:“听见了!听见了!半夜不睡觉跑过来干什么?”
苏宜华瞧他醒了,伸手就来扒他眼皮,道:“师兄,听说师叔要带你去淅川江?”
柳景阳扣下他乱摸的小爪子,道:“是呀,明日卯时初就要出发,你还不让我睡觉?”
隐隐月色下苏宜华一双杏眼里似乎泛起了水光,看样子又要哭了,哑着嗓子问:“那……那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柳景阳摸了摸苏宜华的额角,被颜川推倒磕出来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长出来的新肉还嫩的很,好像一碰就要再度裂开一般。
“唔……顺利的话三五个月,不顺利的话一年半载也说不定。”
苏宜华闻言就急了,豆大的泪珠砸下来,抽泣道:“那……那么久……我都见不到师兄……”
“好好的怎么哭了?!”
柳景阳连忙坐起来将他抱在怀里,哄道:“我会写信回来的。”
“你是写给师尊的吗?”
苏宜华仰起头,泪眼朦胧道:“不行,师兄你要单独给我写一份!”
柳景阳一愣,旋即失笑:“好好好!少不了你的一份!”
指尖弹上额头,月色下柳景阳垂着长发,微微打了个哈欠,眼角朱砂痣沾了泪水,泛着勾人心魄的光芒。
苏宜华捂着额头傻傻地看着他,柳景阳拍拍枕头,道:“满意了吗?还不睡觉?明天晨练起不来当心师叔又骂你。”
“师叔不会骂我。”苏宜华乖乖躺进被子里,剩一双大眼睛提溜转:“卯时三刻才晨练,可你们卯时初就走了。”
柳景阳不禁失笑:“原来竟打了这种小心思,当心我向师叔告发你。”
苏宜华在被子里伸手抓住柳景阳的手指,笃定道:“师兄你肯定不会的!”
他眼睛一转,又“呼啦”一声从床上翻起来,杵着脑袋看着柳景阳,道:“不过我会起来的,我保证,师兄,明早我起来送你!”
柳景阳点点头,他是真的有些困了,但是苏宜华却不依不饶。
“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师兄一样上前线去?”
柳景阳问:“为何要去前线?”
“因为师兄在前线呀!”苏宜华道:“可惜我还没有开始练剑魂合一,不然这次我就能跟师兄一起去了。”
他喋喋不休又毫无重点地叨叨着:“上次师尊说我也能练双剑了,师兄,你说我的剑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抬手摸摸柳景阳挂在床边的岁暮剑和季寒剑,眼睛直发光:“要是和岁暮、季寒一样就好了。”
柳景阳道:“师叔定会为你锻最好的剑。”
苏宜华嘴一抿,小声道:“不……就要岁暮和季寒,我就喜欢岁暮和季寒……”
柳景阳没听清苏宜华在嘀咕什么,他深深觉得再任由师弟讲下去他大概能讲上一夜,于是手腕一翻,将苏宜华带进了怀里。
“好了好了,岁暮是你的,季寒也是你的,乖乖睡觉吧。”
苏宜华接着道:“师兄也是我的。”
柳景阳已经闭上了眼,含糊道:“嗯,都是你的。”
苏宜华心满意足,乖乖闭上了眼睛,任由柳景阳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很快睡意便涌了上来。
“师兄……我会等你回来的……”
这句梦呓,不知柳景阳听到没有,第二日卯时初的时候,苏宜华没有醒,他歪着头睡得正香,整个人几乎横在柳景阳床上,将本就不大的床占得满满当当。
柳景阳整理好仪容,将岁暮、季寒挎在腰间,他快满十六了,身形轮廓已经褪去稚嫩,眉眼间尽显英气。
他俯下身,将苏宜华伸出来的手放回被子里,轻轻抚了抚苏宜华的脸颊。
“再见,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