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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水沐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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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琅这一觉睡足了十个时辰,错过了晚饭和早饭,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沐浴完后,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庙有点扛不住了。
虽说修仙之人吃的不多,但他上一顿还是跟篁夜一起在三清镇酒楼吃的,如今都从妖界打了一个来回了,肚内早已空空如也。
但是想到篁夜……
紫琅拿起沐浴时取下的发带,那绛紫色的绸缎触感冰凉,他盯着末端的孔雀尾羽,楞出了神。
那不是寻常的发带样式,可紫琅却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他想起那日篁夜的模样,好像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可怕。
甚至……有那么一点……
想再见到他……
“阿琅?”
蓦地有人唤他,紫琅浑身一抖,汗毛几乎都要竖起来了。
我刚才在想什么呢?!
他狠狠摇了摇头,披起外衣开了门。
门口是一身白衣的水沐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紫琅,疑惑道:“怎么了这是?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水泡久了。”
紫琅反手系上发带,扶住水沐洹道:“师兄怎么来了?”
“你说要用膳,我等你许久不来,便想着来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叫师兄担心了。”
许是今日天气不错,水沐洹一贯苍白的脸色竟微微现出些血色,他淡淡一笑,道:“备的都是你爱吃的,再不去饭菜该凉了。”
紫琅连忙跟了上去,水沐洹轻轻牵着他的手,就好像小时候紫琅怕黑,每次上完夜课,都是水沐洹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穿过无名地九曲十八折的回廊,将他送回房中,替他吹熄烛火,掖好被角,哄他入睡之后再离去。
月月年年,紫琅以为日子会永远这般平静下去,然而,水沐洹病了。
病来如山倒,这句话是没有错的。
那一年,水沐洹十二岁,随师尊前往云浮仙派参加法会,然而他没能撑到回来。
据说他是在试剑的时候突然吐血,随后内丹破裂,灵气消散,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归墟,幸好当时几大门派的掌门都在场,硬是做法三七二十一天才将他救了回来。
然而从此之后,水沐洹双脉受损,再也御不得剑了。
清极剑派一向人丁寥寥,上任掌门无念真人坐下就水沐洹和紫琅两个弟子,到了水沐洹这里虽然多收了些人,但能调动的统共不过二十余几,紫琅自己更是半个弟子都没收,比起颜氏或云浮仙派这种动辄上千的派头来说,实在无法相提并论,特别是到了众仙家集会的大场面,更显得有些拿不出手来。
可紫琅从不在乎这些,一来他生性凉薄,从不与人深交,二来人少,他少管事,乐得清闲。
而对水沐洹来说,他将清极剑派的衰落归咎到自己身上,一直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清极剑派,前些年总是郁郁寡欢,直到近些年紫琅长大了,坐下弟子也逐渐懂事,日子才好过了些。
紫琅想到这些,心中不禁抽痛,反手握住了水沐洹的手,道:“师兄,以后我牵着你。”
水沐洹一愣,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阿琅长大了。”
他的声音很轻,紫琅的手不禁握的更紧了些。
水沐洹就像一捧握不住的水,紫琅无法想象无名地中若没了水沐洹,天下那么大,何处才是他的归处。
“听说你们从妖界带回了天机子道长的尸骸?”水沐洹往紫琅已经堆满了菜的碗里又夹了一筷。
“师兄也听说了?那场面着实有些惨,本来不想告诉师兄的。”
“现在回想起来,竟过去十五年了……”水沐洹叹了一声:“斯人已逝啊……”
紫琅咬了咬筷子,蹙眉道:“说起来,那断剑上的痕迹倒是有些奇怪……”
水沐洹偏头看着他:“怎么?”
“按理说天机子的断尘剑已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至宝,就算是我的寒烟寒蝉亦要在其面前逊色三分,但是师兄你能想到吗?!断尘竟是被一柄柳叶薄刃给斩断的!”
水沐洹低下头,沉思良久,道:“若真如你所说,那持柳叶薄刃的人定然内力十分深厚。”
“我说的奇怪偏偏就是在这个地方。”
紫琅沉下声,凑近水沐洹耳边道:“我看过了,那不是被灵力震断的,而是用蛮力硬生生劈断的!”
水沐洹盯着他看,脸色有些发白。
“劈断了断尘剑,那柳叶薄刃一定也折了,但我偷偷看过周围,没有多余的断剑,所以当年偷袭天机子的人一定是全身而退的,至少,在离开那个山谷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
紫琅叹气道:“可惜,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种薄如柳叶的武器,但就是记不起来了。”
他见水沐洹有些出神,唤道:“师兄?怎么了?”
“没怎么……”水沐洹转了转茶杯,迟疑道:“我只是觉得你说的那种武器,我好像略知一二。”
紫琅“嗖”地一声靠到水沐洹身边,拽着他的衣袖看着水沐洹,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水沐洹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然而只是徒劳,只得按了按额角,无奈道:“事情毕竟过去太久了,那时候我也才十几岁,不一定记得准确。”
他看了紫琅一眼,问道:“你知不知道青泽颜氏,上一代家主是谁?”
紫琅老实回答道:“颜棠是从他表弟手里接的颜氏家主之位,上一代……是颜玦?就是那个据说接位没几年就因病暴亡的颜玉卿?”
水沐洹点头,又问:“那你知道无忧城第一任城主是谁吗?”
紫琅有些不确定,道:“只知是从云浮仙派叛变出去的,当年天机子讨伐无忧城,不是号称大义灭亲吗?”
水沐洹轻轻摇头:“是,但又不全是。”
他掩袖咳了几声,气息不稳道:“无忧城第一任城主名唤沈鹤,字唤雪,是天机子从蓬莱仙岛带回来的一只灵鹤,据说带回来的时候还是鹤的形态,但没过多久,竟化了人形。”
灵兽开智化形,是即将得道成仙的前兆。
这是任何一个修真道人都知道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奇闻,但既是灵鹤,为何成了妖界之主?
水沐洹知道他要问什么,接着道:“沈鹤为什么堕入妖魔道无人知晓,但他最后确实是以妖的姿态死在天机子剑下的,最关键的是,他离开云浮仙派的时候,据说送给颜玦一件礼物,是他自己的羽毛,至薄至轻,但削铁如泥,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飞羽刃……”
紫琅微微往后一仰,惊诧道:“难不成,是沈鹤让颜玉卿杀了天机子他们?!”
这绝对是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倘若此事为真,必将引发云浮仙派与青泽颜氏的冲突,以司暮涯对此事耿耿于怀的态度,以及颜棠暴虐的脾气,定能导致整个修真界动荡,紫琅倒吸一口凉气,但转念一想,那个年代能与天机子一战的,颜玉卿确实排的上名号。
“可是……可是颜玦不是天机子的好友吗?而且……他不是得病死了吗?”
水沐洹的脸色更白了,眼下带着阴翳,疲累道:“不好说,颜玦只能算失踪,是颜棠急着继位,才对外声称暴病而亡,实际这十几年来,颜氏从未举行过丧仪,又哪来的病死之人,这修真界,很多事情就算知道也只能作壁上观,大家都不傻,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紫琅还想追问,但水沐洹一连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开始气喘,他虽满脑子疑问,但还是顾及水沐洹的身体,连忙扶了他回房躺下。
“阿琅。”水沐洹合着眼,轻声道:“有些事情,不该你做的,就不要蹚浑水,不该你认识的人、不该你知道的事,就算知道了,也要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紫琅没有说话,低着头一直走,他一直在想水沐洹给他讲的事,甚至想看一眼传说中的飞羽刃,更想知道是什么让灵鹤入魔,亲人相杀。
两人并没有讲太久的话,但紫琅出来的时候天色很暗,灰色的乌云几乎要压上颅顶,呼号的风卷起没来得及打扫的落叶,在僻静的曲折处形成一个个诡异的旋涡。
在这暴雨即将来临的天色里,紫琅只觉得冷,那从五脏六腑泛起来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哆嗦,好像眼前悬着明晃晃的尖刀,他越接近真相,就离刀刃越近。
紫琅不是个爱追根究底的人,但他知道天机子的死绝对没有水沐洹说的那么简单。
多少人,多少世家,多少恩怨纠葛其中。
他不能细想,也不敢细想。
“砰!”
狂风拍打着门扇发出巨大的声响,紫琅回过头,屋内的神像眉眼温和,它微微伸出手,要将诸神的悲悯洒向芸芸众生。
紫琅几乎是逃进屋内的。
这座神像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故事。
一个简单地几乎要被沧海桑田,日月变迁所掩埋的故事。
传说在洪荒初始之时,西玄仙山上有一位神明,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成神的已不可考究,只知他生于西玄山顶,长于西玄山顶,仿佛终其一生,从未离开过西玄山。
有一日,神明于崖边抚琴,浮云之上却坠下一个东西,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接,未曾想真的抓住了。
那个东西,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神明轻笑,他说:
“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