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雪流沙 ...
-
一行几人不约而同的没有御剑，在这满目灰白的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司暮涯没有开口说话，紫琅倒是想说点什么，却又碍着颜旭英在此，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在走出三、四个时辰之后，司暮涯总算记起了还有颜川这位伤患，大发慈悲地找了块空旷避风的山脚让众人歇息。
紫琅打了会坐，心神却完全静不下来，眯起一只眼看着颜旭英远远地在给颜川渡灵力，看样子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当下脚一抬，一屁股坐到了司暮涯旁边。
“不行了，憋死我了，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司暮涯仍是闭目，道：“说什么。”
紫琅道：“装傻？你为什么会在无忧城？又为什么要把扶柳珠让给妖帝？这些你都不打算跟我说说？”
他捅了司暮涯一胳膊肘，道：“你可别指望蒙我，咱们多少年交情了，你眼神里就明写着有事呢！”
司暮涯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见到了一个故人。”
紫琅歪头问道：“谁？”
司暮涯道：“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幼时他曾在邺沧山待过一段时间，后来他成了……成了无忧城第一任城主……”
紫琅猛地睁大双眼，道：“无忧城城主？！怎么从未听说过无忧城跟云浮仙派有关系？！”
司暮涯睁开眼，那双刚刚还镇定自若的目光此刻却透漏着一丝茫然失措。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
“等等！”紫琅突然正色道：“是妖帝告诉你的？他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告诉你？他要做什么？！”
“妖帝……沈子期他……是故人之弟……”
“所以，是妖帝杀了你师尊？”
“应该不是，若是他杀了我师尊，那这桩恩怨已了，他没必要还对沈唤雪的死有着这么深的执念，甚至都不会因为仇恨而成为妖帝与人族作对。”
紫琅道：“所以，杀你师尊的另有其人？”
这时，昏迷一路的颜川终于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看了颜旭英几眼，终于鼻子一酸，抱着颜旭英声泪俱下的喊着“小叔”，看样子确实是被霜无凌吓坏了，瑟瑟发抖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紫琅瞟了他几眼，心中窃窃发笑，直呼这治理小灾星的法子好，以后颜川再不老实，就把他扔无忧城里过夜去。
颜旭英被颜川抱的死紧，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他又是劝又是哄，大抵是把以后哄儿子的功力都拿了出来，但颜川丝毫没有收声的架势，还是扯着嗓子“哇哇”个不停。
“啧，没完了。”
紫琅清了清耳朵，刚要站起来，脚下却突然一晃，有细微的雪粒顺着鞋底往下滚去，很快地面开始细微而急促地震颤起来，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陡然寒风灌进紫琅衣襟，冻得他一哆嗦，紫琅不解的回头，五脏六腑却在一瞬间提上了喉咙口！
那是铺天盖地的白色风暴，像死神的巨爪劈面而来！
那一刻，紫琅只来得及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已经变调的嘶吼：
“跑！”
几乎就在下一刻，来势凶猛的雪流沙已经席卷了来路上所有的生灵，众人刚御起仙剑，瞬间就被怒号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雪流沙没给众人任何逃生的时间，寒冷刺骨的冰雪瞬间兜头而下！
紫琅刚御起寒烟剑，雪流沙已经重重撞上了他的腰身，将他从寒烟剑上撞了下来，面朝下摔在雪地里，四肢百骸几乎摔分了家。然而雪流沙巨大的冲击力并未就此停下，而是将紫琅猛地带翻，顺着山势急速往下滑去！
在扑面而来的大雪里紫琅勉强抬头回望，颜旭英将颜川死死护在身下，任由千钧重的大雪轰然撞向他的脊背，那肉.体凡胎却仿若铜墙铁壁，将势无可挡的雪流沙硬生生扛了下来！
“咳……”
雪流沙撞上来的那一刻，颜旭英猛咳一声，一口鲜血喷溅出来，瞬间又被白雪掩去了所有踪迹，紫琅心中一紧，猛然间记起了什么，大喊：“非道！”
几乎就在同时，碧绿的光芒以师非道为中心轰然扩散开！居然将似有排山倒海之能的雪流沙生生截住！雪山呜咽着，大地震颤着，似乎在下一秒就要突破师非道的阻挡，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生灵吞吃入腹！
“紫琅！是断崖！”
司暮涯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紫琅匆匆往脚下一看，那悬崖有百丈之高，冰雪带着草木巨石轰然坠落，传来令人胆战心惊的巨响！
飞扑过来的司暮涯只来得及触碰到紫琅冰凉的指尖，那袭紫衣裹着白雪，瞬间消失在了他眼前！
“紫琅！”
耳边风声夹杂着轰隆声，让那一声呼叫显得尤为虚无。
在急速的下坠中，紫琅突然有了个荒诞的想法，那想法似乎是冥冥中就存在于他脑海里，就等着这一刻的触景生情。
坠楼、落水。
无论现实还是梦境，每一次他从高处坠落的时候，总有一个人会拉住他。
那这一次呢？
他轻轻合上眼，声音轻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他说：
“篁夜——”
下一刻，有清脆的啼鸣响彻云霄，断崖上的司暮涯和颜旭英震惊地抬头，就看到孔雀大明王的孔雀真身自九天之上俯冲而下，头也不回的扎进了迷人眼目的漫天白雪之中！
天谴至今九万年，孔雀大明王再一次化出真身，竟是为了——
一个凡人？
在那一声啼鸣响起的时候，冥冥中好像有某个生锈的轮盘重新运转了起来，于无声处将茫茫众生推入了一个未知的轮回。
缥缈山，凤凰台。
梧桐神树沙沙作响，它抖了抖枝条，似一个耄耋老者打了个哈欠，语气中丝毫不带意外的情绪，他已经活的够久了，久到天地间任何巨变都不足以令他动容。
“他化形了。”
凰灵阖眸坐在树下，轻轻“嗯”了一声。
“你就不怕？”
“怕？”凰灵一动不动：“怕字怎么写？”
“神明对凡人动了情。”神树懒懒道：“会遭天谴的。”
“天谴？”凰灵挑眉，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在夕阳下缓缓收紧。
“已经受过一次了，何惧第二次。”
“我忘了，你自然是不怕的。”梧桐神树的声音低哑而缓慢：“对你来说，死，不过是一次涅槃而已。”
半晌，它又似乎故意挑逗似的，问道：“凰灵，天谴的时候痛吗？”
凰灵没有理他，手腕却动了动，将腕间若隐若现的伤痕隐在袖中，自然的好像从未发生过。
然而九万年前那场浩大的天谴依然成为他眼中挥之不去的阴翳。
这些年来每每当他闭上眼睛，那一道道毁天灭地的惊雷，那一滴滴殷红刺目的鲜血，还有他在诸天神佛面前的屈膝一跪，都成了日日夜夜折磨他的石磨，妄图磨去他周身的每一寸傲骨。
这九万年来，他甚至活的不如世间任何一只蝼蚁。
“这十几万年，我都没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凰灵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但是我现在能明白了。”
“为了那个不久前初遇的青年？”
梧桐神树的声音带着嘲讽。
“不，不是初遇。”
凰灵笑意更甚，好像千古谜题一朝化解，他将头低了下去，肩头微颤，那声音像是穿越了千万年的历史长河，与故人的再一次隔空对话。
“是久别重逢。”
别来无恙，紫琅。
紫琅是在一片温软柔和的地方醒来的，第一眼，便是满眼的流光溢彩。
那是孔雀的尾羽，每一根都如同时间的瑰宝，在清朗的月色下泛着细碎的微光。
篁夜坐在他身边，已经化为人形，但独独没有收回尾羽，任由紫琅在上面不知睡了多久。
“醒了？”
篁夜将他扶起来，似是想抬手试试他额上的温度，但指尖屈伸几次，还是收了回去。
“起来罢。”他作势要动：“你的朋友们在前面。”
“别动！别动！”紫琅惊叹着扑了过去，在篁夜华丽的尾羽上又摸了几把，简直流连忘返，不肯收手。
“真好看！天哪！这么软！”
篁夜回过头，眼神中夹带些许惊讶。
“你喜欢？”
紫琅疯狂点头：“当然喜欢！”
话音未落，篁夜反手拔了一支尾羽塞到紫琅怀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没给紫琅半点反应的时间。
“送你。”
在这个雪流沙刚刚平息的山谷中，在黄昏已过的夜幕里，紫微君抱着几人长的孔雀尾羽呆呆地站在原地，拖也不是、扛也不是，散发着熠熠仙光的尾羽在他手里硬是成了超大号的手提灯笼，照的整个山谷亮若白昼。
篁夜施施然收了尾羽，对自己送出的礼物颇为满意，目光围着紫琅绕了好几圈，这才将手搭到紫琅怀里的羽毛上，默默念了句咒语，几乎压得紫琅吐血的大羽毛随着他的声音缓缓缩小，最终化为一条绛紫色的发带落到紫琅手中。
“原来还能变小啊！”
那发带花纹独特，一端坠了一颗银铃，另一端是一根小小的羽毛，摸起来柔软至极，紫琅喜欢的紧，当下就缠在了发上，笑问：“好看不好看？”
篁夜没有说活，眼中却有着要将紫琅整个人淹没的情感。
紫琅第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道：“明王殿下，我有件事想问你？”
篁夜垂眸，等着他发问。
“我们曾经……”紫琅顿了顿，道：“我不是说最近，而是很久以前，久到或许我已经忘记了，但是……”
篁夜静静等着他，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紫琅。
“我是说……我们，是不是曾经相识？”
话刚说出口，紫琅就后悔了，区区凡胎，怎可能与神明有什么前尘往事。
他懊恼着自己的愚蠢与莽撞。
篁夜不语，那呼之欲出的情感一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紫琅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他能清楚感到篁夜周身的气息与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果然，篁夜缓慢而坚定地开口：“不曾。”
言罢，径直往山谷深处走去。
紫琅横了心，梗着脖子发问：“那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有危险你都会救我？”
这是一句极不要脸的话，好像笃定了眼前这位神明对自己动了凡心。
饶是脸皮厚如紫琅，在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禁红了脸颊。
可他就是恍惚间觉得，缥缈山并不是自己和篁夜初遇的地方。
一定，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篁夜顿了脚步，他微微侧头，墨色的长袍垂进雪地里，紫琅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那里，而他的声音就和他的眼神一般飘忽不定。
“紫琅，有些事情，不要总想着为什么，有时候一旦知道了答案，或许你会后悔的。”
紫琅蹙眉，他没听明白篁夜在说什么，但他可以肯定，他与篁夜的确是早就认识的。
“但是……”
篁夜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神又恢复了柔和。
“下一次，若你再有危险，我希望你能先喊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雪流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