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陈信啊

8、带我走

　　（八）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朱生豪

　　上午八点整，昏暗的房间里，天花板上的吊灯造型前卫，窗帘被海风吹得一荡一荡，仔细听的话，鸟鸣声下面还掩盖着风吹过绿叶的声音。

　　楚故每次醒来都要反应好大一会，才能想起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他是被手机里振动个不停的消息提示音吵醒的，不耐烦地给对面不断发“戳一戳”的粉嫩头像回道：“旅行中，勿扰。”

　　以此企图打断对面的刷屏。

　　至少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无疑是一次奇妙的冒险，这已经是他开到大理的第四天，但他还没有打卡过任意一个旅游景点，即使他现在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洱海，即使听到路过的旅客说，去往苍山的路上有大片的向日葵花海正在怒放。

　　楚故不再为了旅行而旅行，现在的他只期待着每天与学姐那如同命运一般的，阴差阳错的偶遇。

　　想到这里，昨天下午樱桃蛋糕的味道还在味蕾上绽放，楚故拉过被角抱在怀里，吃吃地傻笑。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楚故想了想，又在这句编辑好的话后面加上了三个感叹号，心满意足的给学姐发了过去。

　　同时在心里默念道：

　　“每次”

　　与此同时，朝暮的手机开始接连振动，她盯着不断亮起又暗下去的显示屏，大脑里面空空的。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她终于还是拿起手机，接起了这个陌生的号码。

　　下午两点半，朝暮在一家田园装修风格的甜点店里，坐姿端正，但心情却是茫然又失措。

　　面前同样端坐着的青年人眉眼清秀，举止有礼，却是朝暮这段时间来噩梦的根源。

　　他曾经无数次闯入朝暮的梦境，对她挑衅着，为所欲为，把她苦心创建出的世界踏成废墟，最终幻化成凶兽，将朝暮的理智连同灵魂吞噬个干净。

　　而现在他又是这样，贸然用一个电话撞破了朝暮数日来营造出的平静，然后在这样一个本该美好的下午坐在她的面前，喋喋不休地反复向朝暮诉说着自己的歉意。

　　毫无意义，至少对于朝暮来说。

　　朝暮是有权利愤怒的，但此时就算是歇斯底里也情有可原的她却无故晃了神。

　　她突然想到昨天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阳光透过落地窗笼罩在她身上，窗外有两株向日葵朝着太阳。

　　那是和今天全然不同的心情，对面坐着的人没心没肺地笑着，好像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邀请多么突兀。

　　朝暮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毕竟他刚一开口朝暮就点了头，中了邪一样，说自己知道一家不错的甜品店。

　　一切都太过怪异，一切又都那么顺理成章，乳白色的小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糕点。

　　可露丽、奶油泡芙、樱桃蛋糕、蓝莓松饼以及一盏绯红色的桃子覆盆子糖水。

　　他们两个人用银制的雕花餐叉小口品尝着，一起对樱桃蛋糕和可露丽赞口不绝，是很奇妙的感觉，就像看到老板娘会亲自托着大盘子走到桌边，挖出一大勺提拉米苏放进盘子里，并向他们推荐今天的维也纳咖啡一样。

　　朝暮一点也不反感这种感觉，她笑着看着男生吃了一口提拉米苏后，突然凑过来小声问道：“你知道提拉米苏的含义是什么吗？”

　　像有星星坠入了深渊里，男生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要把朝暮一同吸进去。

　　朝暮本应是知道的，但她的大脑却因为男生的突然凑近而选择了当机。

　　“带我走。”

　　他吐息间还带着咖啡酒的甜苦味，朝暮怔愣着，竟有些微醺了。

　　而此刻，在相同的位置，乳白色的小圆桌上只面对面摆着两杯美式冰咖啡，有些冷清，还有些可怜。

　　眼前的那个青年，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一套说辞，感情的世界里由不得谁，他们很抱歉但也要劝朝暮松松手，在事情闹得更难看之前放他们双宿双飞。

　　皆大欢喜吗？

　　朝暮讥讽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早上接到的那通陌生号码就来自眼前这个人，他在电话里说自己也在大理，希望可以和朝暮见上一面。

　　那个“也”字让朝暮很介意，她当时随即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毕竟她在发了那条状态后就卸载了所有聊天软件，手机开着机也不过是给唐朝留条后路。

　　你看，她也不是非要唐朝来到大理来给她讲清所有的来龙去脉，其实一个电话也就够了，那天状态也不过是为了提醒他有些承诺再不兑换就要变成遗憾了。

　　此时的朝暮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生气，她甚至自嘲地想到，至少她的等待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至少她前男友的姘头现在坐在她面前，还在慢悠悠地给她讲故事：“唐哥在部队执行任务的时候来过一次大理，那次他受了伤，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就吵着要给你打电话，据他说他在这家民宿里给你留了句话，大家都笑他是个情种，我印象挺深的，所以过来碰个运气。”

　　听到唐朝那次受了伤，朝暮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但也只那么一下，回过味来，“情种”这个词又让她有些恶心。

　　那个青年还在继续说着话：“其实我今天上午去了趟那家民宿。”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别说，还真让我给找到了，那么多人留言，就他一个人用红笔写，真骚包。”

　　这次朝暮是真的愣住了，脱口而出：“你找到了？！”

　　青年呆呆地点点头：“你没……”

　　又突然觉得这样说不太合适，讪讪地闭上了嘴。

　　就好似是平地一声惊雷，朝暮被炸得久久回不了神。

　　朝暮在初二下学期转校和唐朝成了同班同学，据唐朝所说他对朝暮是一见钟情，但朝暮是一个很慢热的人，于是唐朝苦追朝暮没得手，谁料到高中又阴差阳错进了同一个班。

　　这就是再见续情了，朝暮在唐朝不见殉情的软硬兼施下，终于修成了正果，让唐朝抱得美人归，高三时唐朝就参了军，然后两人维持异地恋到现在。

　　现在想来，这场恋爱他们两人都谈得迷迷糊糊的，以至于朝暮在感情的保质期过了期限后，连一个明明存在的证据都找不出来。

　　朝暮叹出了一口悠长的气，双手抱臂试图给自己安全感：“所以你凭什么来？”

　　她的这句话很不客气，青年显然也没想到朝暮的语气会突然变得尖刻，有些措手不及：“我……”

　　朝暮却不打算留有余地了，继续道：“但从你刚才的话看来，你的确是在完全知情的情况下插足了我们的感情的，我不管你们之间暗度陈仓了多长时间，但在我看来，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我和唐朝之间的事，我不认为你有资格坐在我面前，或者换句话说，你在贸然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刹那，就已经侵犯了我的生活。”

　　青年的脸色以可见速度变得苍白，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对……”

　　“请不要再说对不起，”朝暮迅速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我觉得你的确有很多对不起我的地方，但出轨也好，其他什么别的也罢，至少我觉得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一定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而且我傻不拉几地呆在大理，并不是为了听你千里迢迢赶过来说句对不起的。”

　　“我只等着唐朝那个智障儿童过来给我把话说清楚，而不是说着一堆屁话就想把我敷衍过去。”

　　她的语气镇定，盯着青年的眼睛说道：“所以，我这句话的重点不是把话说清楚，而是唐朝这个智障儿童你明白了吗？”

　　青年窘迫地点点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朝暮见状也放缓了语气：“请问怎么称呼你？”

　　青年在电话里已经做过了自我介绍，但当时的朝暮既惊诧又愤怒，怒火烧心之余哪里顾得上这些。

　　“叫我孟良就好了。”

　　“孟先生，虽然我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我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不想要去了解你们那些坎坷曲折的爱情故事，也希望你不要再来插手我的事情，丢了的东西我是肯定不会去捡了，你大可放心。虽然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我觉得我们现在还是就此一别两宽吧。”

　　朝暮看了眼窗外，发现外面阳光正好，客气地继续说道：“你先走吧，我想留在这里吃一块提拉米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