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令》涂丁

8、第八章

　　宋子衿很纠结。

　　活了两辈子最纠结的时刻，就是现在了。

　　他直挺挺地站在殷相如院门旁，像个门神。

　　秋风吹得他瑟瑟发抖，过来得急，没穿厚衣服。

　　宋子衿在思考，伸头缩头各是一刀，怎样比较体面。

　　“宋少爷……？”

　　宋子衿听到有人叫自己，不甚在意地温和笑着看过去，随即呆愣住。

　　是殷相如和他的侍读孔疏。

　　！！！！！

　　宋子衿迅速表情管理，露出个更温柔的笑来，他不敢看殷相如，只能把视线对准孔疏：“我有事和你家公子说，能不能稍事回避一下？”

　　被他看得麻酥酥的孔疏，感受到身后一道冰的吓死人的目光，当即回神正色道：“殷公子受了风寒，还不适合面客，请宋少爷先回吧。”

　　宋子衿这才匆匆扫了一眼殷相如的脸，他正盯着自己，表情不太好，但鼻尖脸颊微微有些红。看上去确实是生了病的样子，有些恹恹的。

　　“那我先……”

　　殷相如开口打断了他要逃跑的话，他说：“没事，进来吧。孔疏你去拿伤寒药来。”

　　孔疏得令从这尴尬诡异的气氛中成功逃生。

　　宋子衿跟着殷相如进了屋，因为不能受风，窗子全都严严闭着。此时已是傍晚天色将黑，光线灰蒙蒙的房间里，宋子衿局促地坐在椅上。

　　殷相如就在他对面，倒了杯水，问他喝不喝。宋子衿回避他的视线，盯着地板摇了摇头。

　　“什么事？”殷相如声音冷冷的，但带一点鼻音，就有点像生闷气的孩子。

　　宋子衿可不敢真的把他当作无知的少年，紧张得起了一臂的鸡皮疙瘩。这种独处是头一次，对方因为伤寒变重的呼吸都可以听得清楚。

　　“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头天因为心情不好迁怒了你，想跟你道个歉。”

　　殷相如嗤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宋子衿鼓起勇气抬头和他对视，被他炯炯的目光看得一愣，想起华淡楚跟自己说的话，突然觉得有些古怪。

　　这眼神不像是恨意或者野心，更像是野兽看见猎物一般，带着不可忽视的征服欲。

　　“那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殷相如还是没说话，他起身靠近了宋子衿，垂头看着他。右手手掌轻轻搭上宋子衿的颌，四指扣住他的颈，拇指虚虚按上他的唇，摩挲着，说：“没关系，子衿哥哥。”

　　话毕看着微微瞠大了眼呆看着他的宋子衿轻轻笑了，那是一个不带情绪，真切的温和笑容。看得宋子衿头皮发麻，几乎是本能地推开了殷相如。

　　殷相如一个退步，脸在愈发昏暗的光线中明暗分明，一双眼睛如曜石般看着他，无悲无喜，没有情绪。

　　宋子衿觉得这情景太过诡异，硬着头皮说：“明天晚上，我请你去闻风楼，上次没吃成的杨梅桂蜜糕，这次一齐补给你。”

　　殷相如没有再靠近他，只是站在原地模糊地笑了一声，宋子衿听见他说好，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那黑漆漆的房间。

　　他一路走着一路还在想，脑子里一团乱麻。现在的殷相如和上一世好大不同，若非还有一些共性，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殷相如从来不会用那种滚烫到要烧死他似的眼神看他，更多的是无视和冷漠，如一片万年寒潭，他堪不破。

　　这一世重生处处变得不同，平静之下仿佛波澜暗起，怕是要比上一世更不得安宁。

　　宋子衿不防撞到一个人，一瞧是去拿药的孔疏，见了他孔疏有些慌张，脸颊也莫名的红了：“宋少爷，对不起。怪奴没有注意。”

　　“无妨，快把药拿回去吧，你家公子伤寒得重。”

　　孔疏连连应是，向他揖了几揖，慌张张地离开了。

　　宋子衿看着他的背影又不觉出神，上一世这个伴读最讨厌黏着殷相如的自己，每次见他都要关紧屋门冷嘲热讽，如今也变得怪怪的。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左右思忖不出什么，宋子衿一心又乱如麻，回房就开始砚墨抄佛经。抄了洋洋洒洒四页宣纸，李彤带着晚膳回来了。

　　“少爷，和殷公子和好了吗？”李彤把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闻到食物的香气宋子衿觉得自己好多了。

　　“嗯。”

　　“奴就觉得殷公子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少爷又这么坦诚，肯定是解释了缘由就会和往常一般无二。”

　　“不提那个。李彤……我觉得殷相如很奇怪。他总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我也说不上是讨厌吧……就，目光对上很害怕？我也不知道。”宋子衿挠挠头，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话语也是颠三倒四的，不过平日里单纯得有些蠢的李彤，居然明白了他的话。

　　李彤清清嗓子，像个成年人开导孩子一样语气温柔：“奴觉得……殷公子可能对少爷，有意思。”

　　宋子衿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那个，喜欢你。”

　　宋子衿一脸被九霄滚雷劈了九九八十一次的表情。

　　就知道和李彤说也是不顶用，这孩子联想得都是什么可怕的剧情！

　　“闭嘴，吃饭。”

　　翌日，亥时。

　　宋子衿没带着李彤，殷相如也是孤身前往。没叫他等很久，他就看到殷相如踏着月华而来。

　　秋天高远的月缀在清朗的夜幕间，满天星斗，无风无云。气温颇有些凉，宋子衿裹紧了外袍，看着翩然走过来的殷相如。

　　如水的月色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边。长发束着，露出那张面若好女的脸。一半明朗一半隐于阴影，殷相如略低着头，羽扇般的长睫垂下，投下一片动人的影。

　　宋子衿心突然狠狠跳了一下。好像被人用手攥紧又放松，五指轻佻地把玩。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殷相如会应他的约，在如此美丽的晚上前来，和他比肩而游。

　　“走吧。”殷相如看了眼愣神的他，含朱的唇微微开合。

　　很多人看着他出过神，其中什么意味都有。而宋子衿是唯一清澈见底的，只有单纯的欣赏，和被美丽的震撼。

　　不觉心情大好，殷相如笑着握住宋子衿微凉的手，服了药饱睡一宿后好了许多的嗓子在这夜和谐而动听：“发什么呆呢？”

　　宋子衿手被握住，人才回过神。耳尖微微红了，他轻轻挣了挣，反被握的更紧了。

　　“你……手……”

　　“我有些怕黑，子衿哥哥，让我牵着你好吗？”

　　宋子衿看着那秀美如画的脸，那人灿若天上星的眼神正注视着自己，带一点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突然口干说不出话。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