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令》涂丁

3、第三章

　　住进书院的日子平淡，宋子衿趁着闲余时间又学了琴技和下棋。

　　他的夫子是个胡子头发都花白的老头，身量还十分挺拔，比起大儒，更有道家气质。三十岁入仕，没两年嫌官场阴暗就告病还乡，开起了书院。

　　象潭先生是个老顽童，人很乐天。上辈子宋子衿很庆幸自己犯魔怔做的糟心事没给老人家听到过，后来他做了官第一年，象潭便辞世了。

　　“留观，这几日假期也不回家？”象潭搓搓胡子，笑眯眯地问。

　　“不一定呢，也没什么要紧事。”家里一个大瘟神，还就住他的侧院，是不要命了才会回去。

　　“你不回去，可老夫要出门呀。”象潭苦恼地说，“一位老友在临城，我去看看他，听说带了不少新鲜玩意儿给我呢，不去白不去。”

　　宋子衿：想关门出去玩就直说！

　　象潭离开时留了本大部头的书给他。要求七日之后要看完还来。宋子衿看着那本百草注解头皮发麻，上辈子也没这个剧情啊！！

　　不过自重生以来不一样的发展太多了，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意料之外。宋子衿如今变得比之前更豁达，这辈子他想活个不一样的人生。

　　宋子衿回宋宅的时候没惊动旁人。他先去了一趟南市的糕饼店，买了几斤点心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他和李彤一边吃一边溜达。

　　星汉灿烂，万里无云。月亮高高吊在天上，不时拂过一阵带着香味儿的夏夜晚风，吹得人身心轻快。

　　李彤嚼着点心，怀里揣着百草注解。他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奴还从来没仔细看过夜景呢，原来这么好看。”

　　“是啊，宅子里四面高墙，只能做井底之蛙。”

　　隔了一段时间没有回来，房间和走的时候并无区别。只是架子上的书好像少了几本。想来是殷相如拿走了吧。李彤把房间清扫好了以后他们安然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宋子衿吃过饭便去和父亲报平安了。

　　宋秋白对于长子回来还是离开没什么反应，他已经习惯了父亲的疏忽。面上带着温软的笑：“父亲，书院放了假，最近几日我就住在家里。”

　　“嗯。有事的话找折双，我最近不在家。”

　　“您要去哪儿？南街铺子？”

　　“……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用功读读书，连相如都比你学得快些。”

　　宋子衿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宋秋白，见对方并无什么表情，又垂下头称是。

　　相如……父亲什么时候和殷相如这么亲近了？

　　宋子衿从父亲那里回自己的院儿里，仔细洗了洗手，又开始砚墨。他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喜欢抄佛经，这也是近来才养成的习惯。抄佛经的时候他不一定会看进去，但是消磨时间练练字也是不错。

　　“噢？你在啊。”一道疏朗如月的声音伴着主人闲散的步子踏进他房门，是殷相如。

　　“我头几日借了你架子上的几本书，不介意吧？子衿哥哥。”殷相如站在他身旁，垂首看着他面前铺展的宣纸。“字真好看。”

　　“……谢谢。没事的，你想看就拿去。那些书挺不错的，我在书院也用不到。”宋子衿隐约挪开了一点，抬头看着他。

　　殷相如正是要开始长大的年纪，一张脸巴掌大。鼻似连峰目灿若星，微微上挑的眼睛现在正盯着他，唇角含笑。宋子衿不敢多看。年少的殷相如，他这张脸未免太过诱人了。

　　“子衿哥哥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看这距离，都能再放下个李彤了。”

　　宋子衿摇头：“我最近看书上说，君子之交淡如水...”

　　殷相如右手撑在桌子上，低头把脸凑得更近，宋子衿能闻到他衣袖上沾的清梅香。心跳若擂鼓。上一世他视他为目中仙，怎么也不敢靠近半分，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刻。

　　下一秒殷相如在他耳边轻轻笑了，柔软的吐息落在他耳上，摧枯拉朽地带来滚烫的温度。

　　“子衿哥哥，你在书院的日子，有没有想我？”

　　宋子衿吓了一跳，猛地推开了他：“我想你做什么？”

　　殷相如站直，轻松地说：“不想便罢了，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子衿哥哥这么讨厌我啊。”

　　“我没有……只是……”宋子衿耳尖脖子都在发红，像一颗初熟的桃子。“你这样说，很奇怪。”

　　“这有什么？弟弟想念哥哥而已。”

　　宋子衿总觉得殷相如故意咬重了弟弟一词。

　　他摆摆手，局促地站起来退后两步，靠着雕花的木屏风。白玉似的脸还带着些微的粉。殷相如看着他，眸光百转，微微敛目掩去了那瞬间的黑。

　　“没什么，是我还未习惯有个弟弟……独子当久了就不太适应。”

　　“没关系。对了，头些天看你的书，有几处不太明白，我来拿注解。”殷相如转身走到书架前细细打量，纤长的指取了本封面漆黑的书，冲宋子衿摇了摇。

　　“哥哥，我能拿走它吗？”

　　“可以。”宋子衿看到是水路运图，走过去轻车熟路地又拿下一本盘山图递给他，“商路的话，这本也很重要。”

　　殷相如笑了，一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谢谢子衿哥哥。”

　　他的手从宋子衿的指间滑过，稳稳地接过那本薄薄的盘山图。

　　他的手比宋子衿的凉，好像一条柔软的蛇，吐着信子从指缝溜走。宋子衿一下子头皮发麻，那是出于生存本能的害怕。

　　殷相如看着面前一下子面色变得很难看的人，抓不住他闪躲的眼神。面上阴沉一瞬，带着些许的戾气。但下一秒又如沐春风：“那我先回去读书了，改日再来叨扰。”

　　宋子衿点点头，他怕得不敢抬头，抿直了嘴唇。

　　任谁见到纠缠一生甚至赔上性命的情债，都会害怕。他已经领悟这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只是……只是……本能会害怕。

　　这伤的时间越长，越有长不上的意思。

　　李彤傍晚的时候才回，白日里给宋子衿的衣物拿去洗了，又去置办了他惯用的熏香。回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吃饭。他和宋子衿甫一照面，还未开口，他家少爷就淡笑着说：“今晚我们出去。”

　　李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来得及反对，宋子衿又说：“闻风楼的奶珠莲子羹，我听书院的同窗念叨过几次，你那边忙完了吧？我等不及了，快点，现在出发。”

　　“好吃是好吃……闻风楼可是风月地啊，给老爷知道了……”

　　“不让他知道！他不会知道，我今天听他说了他要去南铺，三五日回不来的。”宋子衿急火火地披上白外罩，束了纹银的发带，又摸出那把玉骨扇，端地是个风流公子模样。只是年纪尚轻，个子矮一点。不过他已经历过一世，摆个十六七岁的架子一点不难。

　　“那少爷等我一下，外头还有个包袱……”李彤转头往外冲，正撞上一个人。他揉揉脑袋，抬眼一看吓了一跳，“殷……殷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