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令》涂丁

2、第二章

　　宋子衿在奔跑。

　　绕过假山，绕过长廊，路过蜻蜓，踏遍落花。

　　他在找一个人。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谁。

　　他奔跑着，却怎么也跑不出这偌大的宋宅。

　　宋子衿累了。他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他决心放弃追寻。身后却传来了悠远的一声唤。

　　轻巧的，像一句叹息，没说出口的忧郁。

　　宋子衿转过身，看到一树梨花，纷纷扬扬，树下站着一个人，也像梨花一样白。他抬起头，宋子衿就看到那双深邃如子夜的眼。

　　“相如！！！！”

　　宋子衿惊坐起，发现这是一场梦。他这时是真的气喘吁吁。

　　冷静了一会儿，他感觉一道视线，转头看过去――

　　没错，是殷相如。

　　本人。

　　假一赔十。

　　他用一种吃惊但我要保持风度的眼神看着宋子衿，白衣下摆湿了一片。宋子衿正以为他被自己吓尿了的时候，视线向下看到了瓷杯的残骸。

　　“是这样的。”宋子衿拢好头发，故作淡定，“我梦见你要自杀，我上前去拦。”

　　本来想说看你吃shi想要去拦的，但是害怕这朵黑莲花报复他。

　　“嗯？”殷相如眼中带笑，表情冰山：“我为什么要自杀？”

　　宋子衿头脑风暴，趿拉着鞋子扑过去抓住殷相如的手：“相如弟弟！我知道你刚来这里不习惯，想家又害怕，肯定很孤独！别怕！我一定不会像话本里写的什么便宜哥哥那样对你的！一定要好好活着！”

　　殷相如那点笑意没了，眼神阴凉凉的：“那可要多谢你了，子衿哥哥。”

　　宋子衿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殷相如最讨厌的就是原生家庭。背信弃义生活混乱的母亲，各种各样的虐待，周遭人冷嘲热讽明里暗里挤兑。

　　但是下一秒殷相如又换上了和颜悦色的表情，“子衿哥哥，我是来问你，什么时候去书院。”

　　“我有几处想不明白的问题想和你一起讨论，可你现在还没开始学……”

　　宋子衿打断他的话：“明天！不，现在就去！最近我住书院！相如弟弟在家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于是房间的主人，宋家未来的主人，就这么孤身落荒而逃了。

　　他是真怕殷相如。毕竟这人杀过他一次。而且他怕自己离他太近，再经历殷相如对他好的那一套，又忍不住去犯贱。

　　起落起落的，才总能吊着人的胃口。而殷相如，是天生的一把好手。

　　李彤抱着大包小包，看不见脚底下的路。一步一步挪进卧房的时候，宋子衿正在磨墨。

　　他向来是个温和性子的主子，没有架子。放下砚石随便擦了擦手，就去接李彤怀里的包。

　　没曾想后面还跟着个折双，看见他上手，又是不重不轻地扎了句：“少爷真是个善心人。这主仆之分在少爷这儿可是不甚明显。”

　　宋子衿此时没必要给她好脸色，他已经住进书院，他爹想揍他也揍不着。于是他回话也柔中带刺：“我倒不知道世上还会有下人不要主人给的好脸色。若这心里头这么扭曲，可别憋害了病。”

　　折双噤了声，手里木头的箱子往桌子上一放，作了个揖要走，临了才说：“少爷，奴告退了。老爷托奴给您带个话，在书院不比家中，望一切好自为之。”

　　宋子衿知道他爹是暗示他不要总和小姑娘们玩，可他又没做什么，反倒是那些姑娘非要来扰他清闲。说又说不通，骂也不能骂，难道他还得一直躲着异性？

　　他懒懒地应了一声。折双这才走了。

　　李彤是搞不明白自家少爷怎么像躲瘟神一样躲着那位殷公子的。自打前几日少爷午休醒来，他觉得少爷变了，可具体哪儿变了他也说不上来。

　　左右收拾好东西也已经入夜。宋子衿确认了一下，没拿过来的包裹暂时也不急需，得空了再搬也不碍事。

　　屋内跳动的灯火萤萤如豆，小厅里一张小木板床上李彤睡得很沉。今天忙了一个白天，到底还是个孩子，扛不住累。

　　宋子衿翻来覆去的，没有一点困意。合上眼就怕再梦见以前的事，或者梦见殷相如。

　　他坐起来自己倒了杯茶喝，凉透了的茶激得浑身一个战栗。躺下呆了会儿，总控制不住去想那些过往的事儿。

　　宋子衿不是一个念旧的人，特别是这“旧”里又没有一件是他愿意想起来的。

　　上辈子小的时候他顽劣，打小就喜欢美人。可本性又不坏，只是远远欣赏欣赏，或者和他们一起玩儿而已。那时候第一眼见到殷相如，他的心就像李彤说的那样，“小鹿乱撞”了。

　　然后他为了那双子夜静湖般美丽梦幻的眸子能落在自己身上哪怕几秒，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整日装疯卖傻地黏着人，反到耽误了殷相如不少事。恶性循环着，最后也落不得个好下场。

　　上一世宋子衿去求过佛。

　　是殷相如成人礼之后。那天，殷相如邀请了他各个朋友。宋子衿本来不在邀请名单上的，可这种时候他万般不想缺席，瞒着去了。

　　大堂里堆放着各种琴，书，字画，是殷相如朋友送的贺礼。其中最扎眼的就是宋子衿送的那幅山水。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是懂点行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假画。可宋子衿不懂，献宝似的让侍从把别人的都挪开，大剌剌地展示自己那幅重金求来的假画。

　　最后还是殷相如看着他实在可笑又可怜，避着人跟他讲了这事。

　　宋子衿想想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傻子，看祖母整日潜心礼佛，也去求了佛希望能让自己变聪明点。

　　不多不少，能和殷相如比肩，又不比他高就好。

　　疯癫痴傻了一辈子，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做什么了。只求殷相如能放过他，想要宋家那点子东西，等父亲过了之后，随便他拿去。

　　宋子衿只想离开他，越远越好，去看看上辈子他没见过的名山大川，锦绣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