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令》涂丁

1、第一章

　　宋子衿没想到自己还能再重来一次。

　　上一世被秋后斩首前，他站在刑台，霸气侧漏。指着端坐高台的殷相如大骂。他是憋屈，从小青梅竹马，一颗心全倾在殷相如身上，为他披荆斩棘助他站稳于朝野。最后策反事发，殷相如几句话就全推在了宋子衿身上。圣上是不傻，可宋子衿傻啊，招兵的钱他出的，暗卫他培养的，人家殷相如还真就是一双手干干净净，没有根据去砍他的头啊。

　　宋子衿闭了闭眼，能爱一个人至此，真是花光了他几辈子的力气。如今重活回到了初遇的十三岁这年，说什么也不会再和那个人有一丝瓜葛。

　　他想是这么想，可该来的谁也拦不住。

　　伴读李彤从院里蹦哒着进来，一张口又是那句话：“别睡了少爷，府上来了个小公子，远远瞧了一眼，比奴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呢！”

　　宋子衿坐起来理了理衣服，半点喜色也无。那张脸现在好看，以后还会更他妈好看，可惜是个妖孽，他想起来那张脸脖子就发凉，还是不去欣赏了。

　　“我还有半本经书没抄，祖母要的急，不能耽搁了。你去给老爷传个话。”

　　李彤挠挠头，不解地问：“那东西少爷不是最讨厌了么，这回来了个远客，老爷他们肯定想不起来这事儿的。”

　　“叫你去你就去！今天的桂花糕还要不要了？”

　　李彤应了声，又蹦哒着赶紧走了，生怕少爷一个不高兴就不分给他桂花糕吃了。

　　宋子衿想好了，殷相如他们一家借宿的这半个月，他就装病加念书，不出门凑热闹去了。

　　摊开一张宣纸，宋子衿自己磨了墨，蘸好笔开始抄经。屋内燃了祖母给的说是清心定性的线香，和窗外的轻风混在一处，悠然缱绻。

　　上一世的事儿，隔了一年的平淡生活已经模糊了不少。少年无忧无虑，整日和孩子混在一处，他现在也重有了儿时的感觉。

　　人放下执念的时候真的是一身轻快，特别是这些得不到，舍不得已经植入骨髓一动就痛的时候。

　　“少爷，那位公子人好看，声音也好听。奴去给老爷传信儿的时候，还跟他对上眼神了，那感觉就是……小鹿乱撞？”

　　宋子衿扑哧乐了：“那要祝贺你情窦初开，对个一样带把儿的。”

　　上辈子这种话宋子衿没少听，如今从自己嘴里面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李彤一呆，五官皱了起来：“是啊，可我娘还等我娶媳妇儿呢……”

　　宋子衿笑得直抖，手中的笔在纸上画蛇。

　　果真是魅力四射的殷相如啊，连他不识风月的伴读都能给迷晕了头。

　　正笑闹着，门口进来两个人，是父亲的旁侍折双。

　　她揖了一揖，寡淡的脸上没有表情：“老爷传少爷过去吃午茶。”

　　“我还在抄经呢，你跟父亲说一声，是祖母要的。”

　　“老夫人也去了。”

　　“……”上一世祖母可没去，她素来看不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所谓远亲。

　　宋子衿见是推不掉了，叹了口气起身：“知道了，这就去。”

　　折双又是一揖，退出去了。

　　李彤倒是兴高采烈，左右手各拿了一件衣服，问他穿哪个。

　　“少爷如松如水，穿什么都好看。”

　　宋子衿看看那两件白色的袍子，摇了摇头。“今天穿那件黑色织云锦。”

　　李彤又是不解，歪着脑袋不知道今天他家少爷怎么回事：“少爷不是最讨厌重色？”

　　“白色穿腻了换个颜色都不行？我看你今天的桂花糕是不想要了。”

　　“这、这就拿来！”李彤小跑着去取外袍，宋子衿左右看了看，把放在桌上许久都落了薄薄一层灰的折扇扑干净拿上，腰间带上最大最浮夸的玉佩。装饰得差不多了就披上李彤取来的外袍。左看右看觉得缺了什么，问道：“上次西方寺街那个叶姑娘送的发带呢？花里胡哨绣着鸳鸯什么的那条。”

　　李彤已经不知如何吐槽了，他家少爷这是可着劲儿往花楼公子的方向捯饬呢。他从桌内抽出那条红红绿绿的发带，三两下系在了宋子衿头上。

　　“走吧。”宋子衿很满意自己这副惹人厌的样子，殷相如最喜白色，喜欢气质清高的书生类型。他避开这些，希望殷相如别搭理他就好。

　　转过中庭的假山，就到了设宴的闲亭。八仙桌围了一圈人，高矮胖瘦男男女女，宋子衿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坐着侧对他的殷相如。

　　殷相如比他小一岁，还没有他高。坐在矮凳上腿堪堪着地。他今天穿的也是一身白，头发梳成一髻，系着水青色的发带。

　　从宋子衿的视角能看到他绝艳的侧脸。鼻如连山，唇似含丹。长睫如扇轻轻垂着，正在认真倾听的样子。

　　“子衿，怎的客人来了也不出来见见，没规没矩的。”坐在主位的老爷宋秋白微皱了眉，招呼他去身边那个空位落座。

　　“这是长子子衿，表字留观。”宋秋白轻轻抚了一下宋子衿的背，“叫姨母。”

　　宋子衿垂下头对着对面浓妆艳抹的女人叫了一声姨母。

　　这一低头，在座的各位都注意到了他脑袋上调色盘似的发带，被唤姨母的殷相如的母亲曹缀掩唇一笑，“子衿原来喜欢这种斑斓的衣饰，早知该把姨母绣的云抹白换成锦云飞凤。”

　　宋秋白也嫌弃地说：“子衿你这是哪儿来的这么不规整的东西。快去换上姨母新绣的。”

　　“哎，表哥，这可不行。子衿久不见姨母，怕是都不认识了。只觉是个外人，没费心拾掇的意思，不要强求。”

　　宋子衿心想这番装扮可是我精心挑选的。面上却带了讨喜的单纯笑容：“对不住了姨母，最近看了本书，想学书中翩翩公子的打扮，却只有这么一条不是单色的。学个四不像，叫姨母看了笑话。您亲手绣的云抹白一定更适合我，比那劳什子翩翩公子更显风流。”

　　“子衿真会说话。如柳，把发带拿来。”

　　宋子衿感觉到殷相如瞥了自己一眼，也是嫌弃那发带，扭头看庭中的花去了。

　　李彤去接来发带给他换的时候，曹缀又说：“这发带和相如的同样不同色，你们兄弟都是端正孩子，戴上好看。”

　　宋子衿保持微笑。

　　他才不想跟那食人花情侣发带。

　　殷相如倒是闻言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宋子衿和他对视上，后颈发凉直冒冷汗，急忙垂下头，头发还在李彤手里，这一扯他觉得自己头皮都要被掀下来了。

　　“少爷别乱动啊。”李彤还没眼色地多了句嘴。宋子衿面色通红，不敢想殷相如看自己闹笑话时的表情。心里恶狠狠地决定这两日都不给李彤分桂花糕了。

　　谈天扯地半晌，桌上茶凉了又沏。宋子衿屁股坐得都快长在凳子上了。曹缀还没有往正事儿上说的意思。老夫人初只露了个面又回了佛堂的事折双没说，被骗来的宋子衿只觉煎熬。

　　他们聊天还好，一扯到他和殷相如身上的时候，他总要客客气气对殷相如笑一下。面不改色面对屠刀，实在考验个人承受能力。

　　“表哥，人道我嫁给殷大人是福。可他清廉归清廉，月例少之又少，如今他身之将死，就给我们孤儿寡母留了一座破破烂烂的祖宅……我实在没有办法，你也看到了，相如不是坏孩子，希望表哥能代我照料照料他。”曹缀秀眉一撇，像是要哭。

　　宋子衿的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已故，家中大事小情之前都由宋秋白和老夫人管着，老夫人礼佛之后，便只有宋秋白在管。

　　宋秋白一个大男人，对育儿一头雾水。宋子衿都是自己看着随便长长的。眼见长得也没歪，殷相如来了也能给他做个伴，于是打算全推给宋子衿去管：“子衿，相如来家里住了以后，就得你来照料了。他是弟弟，凡事都让着点。”

　　宋子衿这下子好像遭了个晴天霹雳，上辈子可不是这个剧情！不是应该他们拖家带口都住下来的吗？

　　他努力保持微笑：“夫子交代了最近课业会比较忙，要学新书本……我怕无暇顾及……相如弟弟。”

　　为了保证真实性他专门扯了一本深奥的书名，没想到下一秒殷相如抬起头来，唇边带笑：

　　“这本我已经学完了。正好可以和留观哥哥一起探讨。”

　　宋子衿呆呆看着那朵黑心莲，颈子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