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令》涂丁

15、第十五章

　　四月人间，春回大地。满树满树的飞絮，一池一池的绿水。凫着几只白鹅，几只归雁。一幅山水写意铺陈开来，流转之间的春风和气息皆是荡气回肠。

　　殷府后湖心亭。

　　这儿处于一片绿水正中，修葺得十分精美。可每天都会从中遥遥传来惨叫声，时间一久，这一片被人传说是鬼府洞天，都没有人来了。

　　其实这儿没有鬼，却有比鬼更丑恶的人。

　　曹缀披头散发，不复贵妇模样。她嗓子因为整日喊叫，已经坏了。整个人形容枯槁，锁骨一条长长的铁钉牢牢钉住了她，将人和房子的横梁死死拴在了一起。

　　她嘴里轱辘着话，仔细听去，全是骂殷相如的。
　　不过好整以暇坐在一边藤椅上的殷相如仿佛习惯了，并不在意。
　　他甚至在曹缀停下来来的间隙问道：“骂够了？”然后曹缀就会像被点燃的炸药桶一般疯狂起来。冲他张牙舞爪的样子瘆人，好像要把他撕碎吃了。

　　是呢，任谁在得意之时被自己亲生孩子背刺，还遭受人不人鬼不鬼的待遇，都会发疯的。两年前殷相如自己考入官场，当时就直接反水逮捕了曹缀，凭着除掉了她一路平步青云官升几级，还得了容王青眼。加上平时为官体恤百姓，乐善好施，一时间是风光大盛。

　　殷相如反水，其实早有预谋。

　　曹缀为人奸滑，狼子野心。可对殷相如还是真的好的。宋子衿当时被双情蛊毒混了神志，一颗心都在殷相如身上。她趁机直接毒死了宋秋白，哄着宋子衿把宋家的府邸积蓄全都交给殷相如管。宋子衿给了，人也被殷相如豢养着，不过几年，更加的不谙世事。
　　殷相如特别喜欢他现在的状态，不由得面色都温和了几分。他看着曹缀轻轻道：“寒蛊的解药呢？”

　　发疯的曹缀一滞，随即大笑起来：“你成年了！等着吧，寒蛊会一点一点，把你折磨至死！”
　　殷相如见她不知好歹，语气冷了些：“我已经懒得再和你纠缠。曹缀，寒蛊的解药给我，我就放了你。”

　　曹缀和他是亲母子，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眼底熟悉的狠戾？一时颇有些悲哀。他们都是不择手段的人，不论是对谁。

　　“你死心吧。我已经告诉你无数遍了，寒蛊没有解药。你找了两年，不也什么都没找到吗？”

　　“你不仅身体会永远如坠冰窖，每月都会毒发，浑身疼痛难忍。就算我不能直接把你千刀万剐了，但这毒会伴着你一辈子，你也永远别想好过！”曹缀癫狂地哈哈大笑。

　　殷相如坐在椅上静静看着她，眼神平静，带一点怜悯。
　　“真该叫父亲看看你这副丑态。看看他还会不会忍得了你。”
　　曹缀像被定住了一样，保持着狰狞扭曲的笑脸僵在原地。怎么看怎么滑稽。她惨笑一声说：“那又如何，他已经快死了。”
　　“到死也没爱过你，多讽刺啊，毕正公主。你为父亲放弃了本有的一切，最后还是要把我送上皇位啊。”
　　曹缀嘴唇直哆嗦：“你闭嘴……闭嘴！！！”

　　先皇有十二子。最得宠的就是元澄皇后的一儿二女。儿子是皇长子，曹缀是长公主，她还有一个妹妹长虹公主。他们三人中最得龙心的是曹缀，自幼生的水嫩可爱，心思又是玲珑剔透。她顺风顺水地长到了豆蔻年华，性子颇为高傲娇纵。本以为她会在深宫中长到成人，然后风光大嫁给一个品性皆优的男子，没想到这一年她生辰大典，碰见了那位小叔。
　　彼时她受了净玉枝三点灵水，要给她戴上那枚金作枝玉作叶的宝冠的人，就是她小叔毕逐远。那恍似九天飞仙的男子轻敛着目看着她，眉心一点朱红色的痣如她心头一滴热血，就这么误了终生。
　　可那人天生就是没有心的，先皇在位时他还有个王爷之位，因为手段残忍狠辣，毕丹岐篡位之后没少给他下马威。只是碍于身份低一辈，不能直接除之后快。
　　曹缀，曾经的毕正公主，并不知道那场典礼是为了彻底除掉毕逐远。她一心以为，她能摘下这位天上月。当刺客一柄匕首冲她而来时，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毕正公主青春的脸，被狠狠划了一刀，在毕逐远面前。最后刺客被逮捕时，不出意料地从他身上搜出了毕逐远的密信。
　　毕正透着一片血雾看去，那人面色冷绝嘲道：“真不愧是天子，为了杀我能把自己的妹妹推出来。……你也辛苦了，真是兄妹情深，连容貌都不要了。”
　　毕正公主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昏迷过去时，还捉着他的袖子。

　　待她再次醒过来，那位小叔已经被赐了毒。
　　她坚信天上的神仙是不会死的，用自己私攒的钱买通了毕逐远府上的管家，得知他确实没死。于是毕正设计诈死，从宫中逃了出来。那张脸已经是面目可憎，她费尽心思找到一位神医，教会了她易容之术。
　　毕正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点生活的常识都没有。身上带的钱被人劫去，好在她拼死逃出魔窟，没有遭遇更过分的事。后来她无数次走投无路，蓬头垢面地缩在冬天的街角。

　　那是她又一次被乞丐们从聚集地赶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薄棉衣，裹在一条破烂的棉被里。大雪冻伤了她的四肢，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
　　在生辰大典的幻觉中，她看到僧人温柔地将净玉枝放在自己额上，看到那个人，踏雪而来，给她戴上一枚宝冠。
　　而现实是，毕逐远撑着一把纸伞，笑着看着她对自己的旁侍说：“这位毕正公主，还真是对我痴心一片啊。”

　　“这么可怜的样子。把她带回去吧，注意别弄脏了宅子。”

　　毕正发现自己被他捡回去时，真的是十分开心了。她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从尔虞我诈，从绝境之中。她心甘情愿地当他的一位丫鬟，站在他身边看着他。
　　一切都在毕逐远攀上宋家远亲的一位大小姐之后改变了。
　　毕逐远改为母姓，靠着她的易容术成功在那片小地方做了一位小官。毕正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看着他一辈子，可当她亲眼见着他和宋家小姐伉俪情深，她真的受不了。

　　那是她付出一切想要靠近的人，怎么能拱手让人？
　　于是她寻来花楼里催.情的烈药，就这么把处.子给了毕逐远。粗暴地被对待一夜，第二天在睡梦中被毕逐远一掌打飞，远远地瘫在地上。她吐出口中的血，旁边怒气冲冲的宋家小姐又给了她一巴掌，骂她下贱。
　　那又如何，只有身体的温度变冷。她的心却愈烧愈烈。奉子嫁给毕逐远时，她以为这么付出下去，毕逐远总有一天会正视她的存在。
　　可世事无常啊，毕正公主大着肚子的时候，毕逐远开始谋划策反。生下殷相如后不久，就被毕逐远送到别人床上以色事人。一颗心凉透了，爱中带了恨，但她的倔强还是不允许她后悔。
　　看着和毕逐远越来越像的殷相如，她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回家都要虐待他一番。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报复谁，可等恍过神来的时候，殷相如已经恨上她了。

　　毕正回不了头。但对毕逐远，终于是耗光了所有的爱。她用尽一切手段辅助殷相如入仕，给他留下了有力的人际网，万万没想到殷相如反手就开始了报复。她被关在那空寂的湖心，身上被打上奴隶的锁链。
　　她不说后悔，只是夜深时看见小窗外的夜，会心痛地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