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令》涂丁

10、第十章

　　宋子衿一大早就醒了。洗漱过后，他支开李彤，在房间里打开了华淡楚昨天给他的那个小球。
　　里面寥寥数语，把宋秋白和宋家查了个底儿掉。宋子衿越看脸色越难看，看了一半面色苍白，紧紧闭上了眼。
　　上一世他栽在殷相如手上，交付了全部。今生他醒悟了，没有上赶着去犯.贱，反而是他父亲一头扎进了曹缀怀抱。沉浸温柔乡之时，变卖了半数家产，包括他母亲的部分嫁妆，都给了曹缀。
　　他一片痴心罔付，曹缀惦记的哪只这一半，她要就得盆满钵满。于是宋秋白刚把房契变卖成现银，转头就被曹缀下了毒。如今过了大半年，宋秋白早已毒入膏肓。
　　宋子衿上辈子就觉得父亲突发疾病去得太快，但是因为他留下的摊子和殷相如难得的好脸色，让他五迷三道的顾不得去查。想来那时是曹缀等不及了，先除掉反对宋子衿喜欢殷相如的宋秋白，好方便宋子衿纠缠殷相如，获得一枚免费的棋子，看他交付一切啊。这一手献祭打得是真好，思及至此宋子衿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直打得一边脸颊发肿。
　　他摇摇头清醒了一下，接着往下看。除了父亲现在服的药方，宋子衿看到一条消息，瞬间起了一身白毛汗。
　　“私通宦臣，买卖官职。”
　　宋子衿两世都不知道，宋秋白背地里居然参与买官交易！不知其中曹缀那边参与了多少，不过想想上一世他把家业交给殷相如变卖的时候，对方召集志士的速度未免有些太快，到后来他上朝之时，大半都是为殷相如说话的，想来这些人不少都是曹缀给的后门。
　　宋子衿两手控制不住颤抖，这若是被人发现，或曹缀反噬，整个宋家都会被抄了的！他正焦虑，突然院中传来了一阵乒呤乓啷的吵闹声。
　　有人在院子里争执，嚷着要打死他。宋子衿反应了一下，是宋秋白。一定是他知道了昨天的事，怒不可遏过来收拾他了。宋子衿听见李彤的声音，急切地说着：“昨晚我一直在屋里守着少爷，他根本就没有出门啊！”

　　“那难道是我的友人瞎了聋了不成？他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他去闻风楼了！――你滚开，脏东西，别抱着我的腿！”

　　二人说完又是一阵响动，传来了棍棒落在皮肉上的声响。李彤没有叫，他明明那么怕疼。
　　宋子衿听不下去了，他穿好衣服，打开了院门。宋秋白正扬手要再打，见他出来滞了一下，随即怒目而视，若不是李彤还巴在他腿上，他早就冲过来打宋子衿了。

　　“别打了。昨天我是出了门。李彤不知道这事，放了他吧。”

　　宋秋白吼道：“你倒是冷静，你知不知道现在城里传成什么样子了――宋家的大少爷！在花楼和名伶吻在一处！”

　　宋子衿无力地站着，他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父亲，心中无限的悲悯。他说：“你要如何处置我都好，但是我和华淡楚只是朋友。那一吻也并非我所愿。”

　　“呵！你这意思，是那妓子强迫你的了？还朋友，我们宋家没有和妓子做朋友的人！你滚吧！”

　　宋子衿听着他说，眼睛里慢慢蓄了泪：“原来你就是这样……这样的厌恶我。”

　　“我自认没有对你不起，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正视我！正视你的儿子！”

　　“你滚吧，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宋秋白冷冷讥讽，“杀了自己的母亲，又和下三滥的人搞在一起，这种人是我儿子，我宋某人只想一头撞死。”

　　宋子衿那汪眼泪终是没承载住，落了满襟。他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颓然地点点头，说：“那好，我走。”

　　“山高海阔，希望宋老爷平平安安。”

　　“不行啊！老爷，少爷一直都很乖的，在书院也得了不少赞扬，还每日给老夫人抄佛经――老夫人，老夫人一定不会同意您把他赶走的！”李彤哭着说完，宋秋白一把踢开了他，说：“没规矩的东西！你在和谁说话！宋子衿，这就是你养的伴读？不是主仆情深吗？你们就一起滚吧！”

　　宋子衿往前迈了一步，又怕自己上前扶李彤会让宋秋白更生气，只得僵立在原地。“李彤别哭了，去收拾东西。”

　　“少爷――”

　　“快去。”

　　李彤看着摇摇欲坠的少爷，少爷的声音好像濒死的一声叹息，带着沉重的疲惫。他不敢再等，不过是换个地方吃苦，有少爷在，他能惨到哪去！

　　宋子衿侧身让李彤进了屋，随后又抬起头来看着站在几步之外冷笑的宋秋白，说：“儿子不孝，还望父亲以后珍重身体。……有些不该吃的药，千万不要再吃了！”

　　宋秋白看着跪地磕头的宋子衿，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老爷。”

　　宋子衿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时看见翩然而至的曹缀站在宋秋白身边。

　　“少爷怎么知道你在吃药？药方子丢过一次……你最近感觉身体如何？”曹缀脸色发白，好像真的很担心宋秋白的身体似的。
　　宋子衿看着她作戏，开口道：“他的药方子会让身体如何，曹姨母还不清楚吗？”
　　曹缀明白他这是知道了什么，但又不确定他知道多少。迟疑了一下，说：“那当然是治疗他身子虚乏嗜睡……”
　　宋子衿这就更肯定了，纸条上那个药方子他看了，药材他都认识，那几味药粗看都是对身体好的，但合在一起只会加重虚乏，过补便是亏。不过他还不知道这毒下在了哪里，是怎么下的。没有证据宋秋白是肯定不会相信他的，所以只能先不打草惊蛇。
　　宋秋白自己就是做药石生意的，连那几味药性都不清楚，怕是这都是家业来源的幌子，只是为了盖住他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你跟他讲这些做什么，这人以后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宋秋白挥了挥手，背身往外走。曹缀没有拉他，看了宋子衿一眼，转头跟着宋秋白出了院子。
　　李彤拿着几个包裹出来，他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带了几件衣裳和每月攒的月例，其他都是宋子衿的衣服和书之类。
　　宋子衿转过头看了几眼，淡淡地说：“把这里头的白衣服都拿去扔了。只带黑色的。”
　　李彤抬起泪痕交错的花猫脸，几个吞咽，也没问出口为什么。折身回屋又去收拾了一堆，这次包袱少多了。宋秋白喜白，黑色衣服很少。秋冬各两身，就没了。
　　“少爷……真要走吗？”
　　宋子衿紧绷的下颌在冷风里显得无比冷漠：“嗯。这样反而更好。”
　　他能赶紧把那些个腌臜事给整顿了。

　　宋子衿没想到的是，出了大门看见了华淡楚的马车。他掀起马车上的窗帘，露出素面朝天的脸来，今日没有上妆，显得整个人气色并不很好，过于苍白了。他淡如莲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轻言道：“上来。”
　　宋子衿想拒绝，但是眼下他并无处可去，转头看了一眼呆头鹅一样的李彤，交代道：“你在马车外坐。”随即掀开车帘坐了进去。
　　车夫扬鞭，他们便前进在不知方向的路上了。
　　“你不问我去哪？”华淡楚倒了杯茶。马车颠簸，但他的手极稳，杯中茶色泽清明没有半点溅出。
　　“不过是天涯。我已是秋风落叶，没有归宿。”宋子衿苦笑。
　　华淡楚没有接话。熏着缱绻的梅香的马车里一时间静谧得紧。
　　“对不……”
　　“那天……”
　　他们二人同时说。愣了一下，是宋子衿先笑了。
　　“华友先讲。”
　　华淡楚因他笑了，脸色也变好了些。
　　“我是想向你道个歉，那天是我太过……太过孟浪，才害的你被赶出家门。都怪那几个老秃头！背后嚼口舌，弄得大家都知道了。”
　　“无事。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这件事也会是别的事。毕竟对于宋老爷来讲，我是弑母的家族之耻。”
　　“子衿……”
　　“道歉的话就不必讲了，你若真是感到歉疚，就帮忙找个地方让我睡觉就好。不能太贵，也不要太腌臜。”
　　“你还真挑。”华淡楚嘟嘟囔囔地坐近了些，“那你跟我去万机楼。”

　　“可以。要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