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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有朋远来(下) ...

  •   这次路过京城,短暂停留,瑾襄有机会悄悄回家。
      将军夫人突然看见儿子,欢喜得几乎发了狂。好在她也明白此事不可声张,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来给瑾襄接风。她急匆匆地让人出去买羊头,如果没有合适的新鲜货,就干脆买一整只羊来现宰。
      虽然时间紧迫,晚饭时厨子到底端出了拿手的焖羊头,将军夫人还对瑾襄说,因为太急了,欠了些火候,所以皮肉稍微有些硬。对这事她很遗憾,所以短短一餐饭,这话说了好几次。瑾襄也就好几次地笑着回答没事没事,这样更有嚼头,真好吃。只是一个羊头,羊颊羊唇羊舌羊眼的做法各有不同,滋味也各有千秋。羊的头盖骨被锯开碗口大的一洞,颅腔里放进各种药材和调味料后,再盖上那片圆圆的骨头,将羊脑蒸熟。将军夫人满心欢喜地亲手用银调羹舀起羊脑来,放在小碟子里,送到瑾襄的手边,和蔼地细声说:“趁热吃罢,很滋补的……”那羊脑一丝腥气也没有,反而散发着肉桂和薄荷的甜香,馥郁爽朗。瑾襄笑了笑,细细地品尝佳肴。看他吃得开心,坐在一旁的将军夫人忽然转过脸去,好像嫉妒儿子一般地红了眼。
      夜里回房,瑾襄匆匆挥手撵走了丫鬟,然后转身扑向妻子,妻子也张开双臂朝他迎来。他搂着她,狠狠地揉着她,疯狂地吻着她的脸和脖子,还有肩膀和手臂。他心慌得想哭,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怕她会像水一样从指缝间流走。他把妻子的胳膊抓出了好些淤青,而妻子就真的俯在他胸前呜咽不止……
      锦帐里的芬芳,幽雅高贵,馥郁绵长。
      天亮时瑾襄开心地瞅着妻子,用指尖轻轻抚着她唇边的啮痕。这时他才想起来,自打见了面,他还没跟她说过话。他想了想,悄声问:“我写的信,你收到了么?”
      妻子欢喜又羞涩地眨眨眼,点点头,抿嘴微笑着,把脸温柔地偎在他的怀里。于是瑾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手枕在头下,满足地闭上眼,在即将分离前的片刻假寐里,忘记了赫莲,也忘记了那绿眼睛的女人。
      但与妻子的一夕恩爱,似乎是那毒龙般诅咒以退为进的花招。当瑾襄陪着妻子在园中散步时,他听见树荫下马夫和小厮们的议论。他们热切地谈论着一个女人的情·事,活龙活现。那些下流的招数,便是娼妓也会脸红,而他们说得兴致勃勃,亲不自禁地指手画脚,目光灼灼。那些不堪入耳的事,全是一个绿眼睛女人的杰作。
      “住口!住口!”瑾襄怒声呵斥,脸色铁青,咔咔两响,妻子的象牙手指被他捏断了两根。
      瑾襄发现,他的能为不过是当面制止家中下人们的妄谈,而整个京城都在传言,国王沉溺于女色,不理朝政,虽然年纪尚轻,身体也日渐虚乏。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那美貌王后的媚惑,她不分日夜地与国王嬉乐,在一旁服侍的宫女们都不得不转过脸去,捂住耳朵。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详尽地谈论着每一个细节,她的声音,她的姿态,她的动作,好像那些场面他们都曾目睹般确凿无误。就连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都模仿她,嘴角噙一枝白色的菊花,亵衣上也绣着菊花的图纹,然后像王后一般服侍恩客,待他们犹如君王。
      她竟成了娼妓的范本……
      一整天瑾襄都坐在水池边,看水面的光斑从淡金变成白灼,又便成金红。妻子柔情带来的甜美和安然竟抵不过旁人对另一个女人的胡乱议论。揪心的是,那般种种,是耶?非耶?心间展开了一场殊死的决战,最后瑾襄环抱双膝,把头埋在胳膊上。我不会再喜欢你了——这句话他说了,不后悔,但他后悔那□□她脸上甩出的那一掌。那时她头上珠翠撞击的碎响还在耳边清晰地回荡,而再与她相见的机缘,就被这一耳光扇得粉碎了。
      以做一个宫阙间的娼妓,来再一次嘲笑他的失败么?
      不对!不对!不对!瑾襄跳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自己恶狠狠地说,命中注定,我喜欢的人是仙音!现在大敌当前,我要对付的人是赫莲!媚媛,我再也不会败在你手里!我再也不会受你折磨了!
      夕照的光斑彻底消失了,莫可名状的夜风吹起了黑暗的鱼鳞状波纹,月亮和星星都落在水里,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寒冷与虚伪。

      将军和瑾襄一起赶到了北方的阵前。
      在他们即将抵达的前几天,北方帝国的军队发动了一次小小的攻击,没有什么新意,甚至没有什么诚意,驻守边关的兵将按常规的方式抵挡,倒也没有遭受什么大损伤。此次交兵,看起来真像是赫莲觉得自己总也没动静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打个招呼提醒说:“我还在这儿呐。”
      瑾襄一直没有告诉将军自己曾和赫莲通信,以及自己究竟使了什么办法才脱身前往南线。他只说,因赫莲久久按兵不动,探子回报,听说他或伤或病,权衡再三,他觉得赫莲目前并不求战,所以一时悄悄离开应该不会有险。虽然棋行险著,但万幸功成,解决了南边的隐患。将军觉得瑾襄的话不妥,但他没说什么,毕竟瑾襄的行动没引发实际的害处。兵者,诡道,确实很险,但骗过去了、管用就好。
      现在,双方久负盛名的最强战将以及新秀的将军之子都到齐了,战争似乎再也没有拖延的道理。开始了,最先是在右翼的阵地,当瑾襄巡防到那厢时,帝国军队突然发起了进攻,不仅凶悍异常,在战旗和人群的簇拥下,赫莲也第一次出现在了战场上。他穿着银白色的盔甲,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腰间别着银白色的宝剑,头盔上还插了两根漂亮的白色羽毛。在他身后是纯黑底色的战纛,中间舒展一朵血红的莲花,冰之莲,火之莲。在这厚重典雅的陪衬下,他看上去比冰还洁净、比火还闪亮,光彩夺目的高贵之外,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来人,让人再想不起他那迷乱不德的出身,只觉熠耀璀璨,让人自惭形秽。他小心翼翼地不让战场的血污弄脏了自己的坐骑和战袍,好像他出现在战场上的目的,只是为了把厮杀与流血的大地打扫得像自己一般纤尘不染。
      瑾襄远远地看见他,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天之骄子便该是那样罢?
      赫莲只在远方安静地看着,涌上前来的是潮水一般的敌军,一波又一波,仿佛蚂蚁朝城墙上爬,前仆后继。兵来将挡,瑾襄稳下心来,不再畏惧,大声叱令着调遣人手,鼓励士兵们坚持防守。士兵们把燃烧的油瓶、石头和滚木拼命地朝下砸去,弓·弩手片刻不停地放箭,在反复的拉扯间,弓弦似乎都在发烫。争斗渐趋紧迫和炽烈,瑾襄紧盯着面前的血光和火焰,仍有一线心丝遥遥地系在那人身上。战至艰难时,赫莲的身影隐去了,红莲战纛也缓缓后退,于是攻击也不再持续。守城的士兵们欢呼起来,这才有空擦拭血污并包扎伤口。瑾襄长吁了一口气,觉得额前和后背的汗水急遽地变成冰凉。
      拿刀枪的士兵们都在城头,舞文弄墨的文书就被撂在后面。一个人等了许久,见瑾襄回转,文书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很……很吃紧么?”他结结巴巴地问,扶着桌子的一角,肩头和膝盖还在哆哆嗦嗦。
      “你不还好端端地在这儿吗?”瑾襄笑道,“不算太坏,至少没把你抓到前面去。”
      “抓我去前面又去能做什么?”文书苦笑着瞅了瞅自己白皙细致的手,“不过是给人当箭靶子罢?”
      “呵呵……”瑾襄目光振奋地笑道,“我看见赫莲了。”
      “啊?”文书似乎不大相信,很有些呆然地睁大了眼,“今天……今天来攻的人,就是赫莲么?”
      “他骑了一匹很好的马,不过我没让他讨了便宜去。”瑾襄解下佩剑,在桌边坐下,一面招呼文书上前来,一面指了指桌上的棋枰,笑吟吟地说,“来,我们再来过过招。”
      文书战战兢兢地摆手:“屡战屡败,卑职……卑职实在无颜……无颜……”
      “不过是我看见了赫莲。”瑾襄垂头看着棋枰,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地说,“何至于把你吓成这般模样?”
      “赫莲大军来犯……”文书搓着手说,嘴里好像含着鱼胆,愁眉苦脸,那脸色都惨淡得发绿了,“卑职……卑职实在怕死啊……”
      瑾襄用手托着下巴,依旧是凝视着棋枰上的纵横,没有落籽,有谁知虚空里是怎样的交锋和战端?“放心罢……”过了好一会儿瑾襄才慢慢说,“我在,你便没事。”
      这时紧急军报又送到面前,赫莲的大军正在攻打将军驻守的主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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