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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看见他和他拥吻在一起 ...

  •   任何故事一定要有一个起源,这个起源如同植物的须根,枝节错综复杂,只有一根最粗壮的,扎入记忆的最底层,决定了地面上的花叶果实。

      我的那根最粗壮的根——不知道是不是发源的那点,起码是经过。它经过高二的某一个下午。

      我的高中优秀,因为优秀,所以高傲。学校一直延续着一些打肿脸充胖子的传统,比如每天三点二十五准时放学。

      学校想必也知道,学生们会自觉地学习到很晚,不必担心过早放了大家会出事。于是这也成为了历代学生引以为傲的校规。

      我一般会在班里自习,五点钟左右回家。那天因为要回去做PPT准备第二天的FREETALK,放了学我就离开了。

      去车库取自行车的路上可以看到操场。三点半,正是阳光最灿烂的时间。北京污浊的天空难得呈现出一种生机盎然的蓝,一片片绵厚的云挂在天上,柔软得蓬松。

      操场上有很多男生在打篮球,直到汗水淋漓。

      我抱着书,进到地下车库里,一阵渗入骨髓的凉气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地下车库终年不见阳光,灯也直到晚上才开。我的眼睛一时不适应里面阴暗的光线,摸索着往里面走。今天早晨来晚了,车只好放到最里面。

      快走到最里面的时候,我隐约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几缕阳光透过通风扇筛进来,在地上画出几个光斑。空气中细小的粉尘就在那几缕阳光里飞动。

      车库里很静。愈是静,就愈让那呼吸声显得突兀。

      我走到最里面,然后看到了让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画面。

      光线很暗,宛如舞台上刻意的灯光设计,两个主角全心投入地上演大轴戏码——见深背对着我,正和一个瘦高的男生紧紧拥抱在一起。他双臂环着那个人的腰,两块肩胛骨激动地耸动着。那个男生忘情地吻他的额头、脸颊、嘴唇、脖子……

      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画面在不停地晃动。我的四肢完全麻木了,手里的书全部撒在地上。

      “对、对不起……”两个人惊恐地停住,看着我。我无法思考,只想赶快离开这里,然后对迫使自己相信,这是个荒诞的梦!

      我慌忙蹲下拣书,手却抖得厉害。我试图用另一只从兜里拿车钥匙,但把车钥匙也掉在地上。

      见深呆呆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他颈上一个淤紫的吻痕犹如一只妖异的蝴蝶,在我眼前上下翻飞。那个人——SLIM,甚至还始终揽着他的腰。

      我无能为力,眼泪一泄不止。SLIM默默走过来,帮我把书拣起来。恍惚中,他问见深哪辆是我的车,见深指给他。他冷静地把书放进车筐里,开了锁把车推到过道里。

      我现在已经全然想不起后来都发生了什么。现在猜测可能是这样的,SLIM和见深一起把我送出去,SLIM始终推着我的车,然后两个人确定我没事,目送我离开。

      多感人的画面!两个学长帮学妹取自行车,并护送她离开。

      那天回到家,我竟然一切如常。做PPT,准备演讲稿,吃饭,复习,到点准时睡觉……是否,我真的已经相信那是一场梦了?

      只是在睡梦里,我反反复复地看见一只紫色的蝴蝶,时而停在见深颈上,时而在我眼前飞舞。它挺在我喉管上,啮咬我,我却浑身瘫软,不能阻止它……

      第二天早晨刷牙时,一切恢复如常。太阳照常升起来,我照常去上学,听课哈哈大笑,看同学们恋爱分手,盼望周末,买周四的加厚版《精品购物指南》。

      世界还好好的,地球依旧在转。

      只是我喜欢的男生已经不是单身了,没什么。

      我还是要用飑车的速度骑到学校,骑过尘土飞扬、颠簸不平的德内大街,然后到车库抢前面的位置。

      一进班,照旧有人在不情愿地打扫卫生,有人在叨叨咕咕地背史地政,有人在聊八卦体育。

      今天应该是期中考试出分的日子。考试,必然是成功的人和失败的人一样多。但成功的人和失败的人都会用表面上的嘻嘻哈哈来掩饰自己的得意和失落。

      这次考试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班里不就三十四个人吗?我就不信我还能排到三十五名。刨了两个体育特长生,当三十二名又怎么了?我又不是没当过。

      老师抱着卷子进来,找课代表发。分数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低,但坐我同桌的BITHY竟然也很低。

      我不在乎是因为我要求很低,反正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的水平去外地也可以上一流的大学,心仪的专业,何必在北京挤独木桥?但BITHY不一样,她的目标是香港大学,她必须保证成绩足够好才能抢到那少得可怜的招生名额。

      但是我们不知道——我只是隐约预感到一些,这次糟糕的考试竟然成为BITHY和眉毛的灭顶之灾。

      就在期中考试前的两个月,BITHY还得意洋洋地对我说,她和眉毛现在简直天时地利。

      男才女貌,双方的家庭都很优越,两个人成绩优秀,以后无疑会一起考到好学校。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班主任早看出来了,但我们俩成绩都还行,她就不多管了。”她充满信心地这么对我说。

      学校里向来有一个传统,对恋爱的学生,只要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老师是不许随便干预的。这给两个人的爱情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现在,我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在这种宽松的条件下继续,因为BITHY的排名从上学期的六七名掉到二十几名。

      放学以后,我们去找老师谈话。

      每次考试后,办公室里总是人头攒动。谈话的、查分的、问题的……大部分人脸色难看。我总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

      我和BITHY进去的时候,另一个同学刚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小声向我们道歉,说让我们久等了。我心想,巴不得你今晚都别出来呢,我也能拖过今天。

      BITHY向来乐天,拿着分数条面对老师依然神色飞扬,乖巧地检讨自己:“老师,我就是平时太宠着自己了,一觉得累了就去睡了,所以复习很不到位……对,我复习的时间太少了,很多知识点没有顾及到……老师,景颐一直有一个困惑,为什么她学习那么努力成绩还上不去。”她突然指我。

      其实我根本没有和老师谈话的必要。自从进了这里,我始终都在努力,成绩也始终都很烂。什么“学习方法”之类的说辞已经根本不可能解决我的问题。也许我的水平只能到这而已。本来嘛,一个普通中学里并不是最优秀的学生,因为中考侥幸进了名校,不能说明他就有名校的水平。

      关于我,老师好象也没什么要说的,或许是因为坐在BITHY旁边,我的问题和她相比微不足道。

      “是不是你和眉毛交流的时间过多,影响了复习啊!”老师审视着她问。

      ——这句话真是问得直白。

      不知道BITHY是真没懂还是过于镇定,她竟然脸不红心不跳甜甜地笑着说:“他帮我复习啊!”

      老师收起了笑:“这句话就有问题啊,学习是一个人的事,怎么能让别人帮?”

      她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那天很晚我们才走。她还要在学校上晚自习,我得赶在下班高峰期前回家。我们心情都很不好,但还互相安慰着告别。

      路过德胜门的护城河时,我停下,看浑浊的河水。

      河床犹如腐烂的伤口暴露在空中,只有一滩滩漆黑的死水。但汉白玉的桥栏光洁如新,粉饰太平。

      我突然开始幻想,假如我现在跳下去会怎么样。

      从这么高的地方跳进赤裸的河床,应该不是淹死而是摔死。在空中飞翔的时候,会有强烈的失重感,同时感觉时间停止。落地的一刹那——落在柔软的淤泥上,会有瞬间的剧痛,但我应该还来不及反应,伴着清脆的颈骨断裂的声音,闹剧终止。

      然后,德胜门这里会堆满警车和围观群众,让本来就拥挤不堪的交通雪上加霜。他们翻过我的书包,找到联系方式,我的父母马上就会赶到,趴在我浮肿变形的尸体上哭天抢地。

      明天,从晨报到晚报,包括各种电视节目,都会把我当作核心人物。北京晚报头版头条是黑色大字“北京某著名高中学生跳河自杀”。我的学校会连轴转地开会,对内商量怎么减小影响,对外强调生命教育。班里会开班会,一方面接受说教,一方面纪念我。

      我的弟兄们啊——BITHY,眉毛,花儿……你们一定会伤心的,当然,更主要的是恐惧。尤其是BITHY,你看着我的座位,一定胆战心惊。昨天我还好好地坐在这里跟你说笑话,今天我就被一个黑色相框镶起来挂到墙上了。

      还有见深。我相信你会想我的,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我一直喜欢你,从初中起。我甚至为了见你一面考到这里。如果你来参加我的葬礼,你应该穿一身黑色西服——我喜欢你穿黑色西服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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