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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十四层 ...

  •   她走得很快,走过大厅时,常维也连忙跟上来。又是那个理所当然的姿态,搂着小稚的腰。其他两个人也都有男伴跟着。这种手术要是一个人来做实在太过凄凉。

      我们来到手术大楼,坐电梯上了14层。

      手术室的等候大厅都带着金属铬的冷峻光芒,到处都是白色的。两个手术室大门紧闭。厅里有很多等候的椅子,还有一台大电视,医院已经帮家属想好如何消磨时间。

      小稚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进去,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喂,能不能让他跑个腿,帮我买两个冰激凌和一份报纸?”我的阅读速度太快,没有报纸禁看。

      她笑了,支使常维赶快去。等常维回来,小稚已经进手术室了。

      我一边看报纸,一边吃冰激凌。哪里爆炸了,哪里颁奖了,哪里遭灾了……报纸上的新闻,永远似曾相识,只是时间、地点不同而已。我很快又看完了,扔在一边去看电视。常维拿起报纸开始看。

      电视上播的是北京7频道的《大城小事》。讲的是两个离异夫妻,母亲没法抚养孩子,父亲整天酗酒、虐待孩子,企图利用母亲对孩子的爱引她回头……

      现代人聪明得没边了!

      辛辛苦苦生下一个孩子为了什么?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伺候大,小时侯要忍着他哭闹,微微大一点要四处找学校给他上学,最后却要像打乒乓球一样推来推去……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还不如来这个手术室门口排队。

      另一个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出来,拿着一个托盘,给家属看切除的组织。

      里面定是血肉模糊。

      等人流的几个家属都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旁边一个男人向我借报纸,我抽了半打给他。

      能来陪女友做这个手术,已然不易。我以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会在细胞生成的第二天人间蒸发。

      门打开,第一个人出来了。是个身材苗条、面容秀气的女子,她表情很痛苦,捂着下腹。男友连忙上去扶她,她烦躁地推开他,他再次去扶。

      能陪女友来,自然也能忍住女友的脾气。

      我站到门口去等,小稚应该也快出来了。

      她走出来时的表情很木然。眼睛大大地瞪着,眼神空旷;脸上看不出感受。我们问她话,她也不回答。

      “要不要去厕所?我带了卫生巾。”

      她终于点头。

      等她出来,我们搀着她往我家走。小稚身体冰凉,步履迟缓。我问她是不是很疼,她呆滞地摇头。

      我给她盛了一碗银耳,她慢慢吃了两口,问我是不是没有放糖,我才想起还有糖这回事。

      她把碗放下,疲倦地说她不想吃了,想睡会儿。然后就向屋里走去,连外衣也不脱就爬上床。

      我帮她盖好被子,叹了口气,回到厅里打开电脑。

      王小虎带着七七和忆如,正在斜雾森林里找苏媚。我才不相信世界上的女人都这么大度,月如真诚地说:“以后我们三个要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七七陪着小虎一起去找苏媚……假到家了。

      制作小组里大概都是男性成员,所以设计出的女主角都温柔可人,心胸宽广;男主角都很幸运,不想忠于哪个了,哪个就会立刻死掉。

      我又想到了明天。虽然夏老师说,一两天就可以完工,但凭我的经验,学校说一两天的事至少要一个星期。看小稚现在这个样子,明天能不能下床都是问题。

      早不找我晚不找我,非要到这个特殊时期找我。

      小稚睡到下午三点多就醒了,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到厅里来坐在我身边看我打仙剑。

      她从还没上学就开始玩仙剑的DOS版,资格比我老很多。

      玩到五点多,我们去吃晚饭。一整天,我只吃了两个冰激凌,她只吃了半碗银耳。因此,面对着一桌子菜,我们胃口都很好。吃到杯盘狼藉,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好象全然忘了上午的手术。

      我不由得感慨:“真想不到,你会是我身边第一个出这种事的人。”

      她正在挑鱼刺,连头都不抬:“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个?就像我们班不会有人知道我的事。”

      我听得一愣。不错,小稚的同学不会想到,这个平日话不多的个性女生会在外面有一个男朋友,还怀孕了。我身边也有无数看似天真的女生,可谁知道她们真实的生活呢?

      “像我们班,这种事多极了。正芯你知道吧?”

      知道,小稚总跟我说起她,算是她高中的密友。

      “就是她,第一次跟男朋友那什么,人家男生竟然都不会,还是她教的呢,哈哈哈哈!”

      我听得匪夷所思:“你们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和地点啊!”

      她撇撇嘴:“正芯他们有钱,在台球厅的包间呗!”

      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进过台球厅,没时间也没兴趣:“那里面还有床啊!”

      她简直快晕过去了:“没有床有沙发啊!我和常维第一次是在我家。”

      我真是开了眼了,要不是小稚,我还真以为身边的朋友都跟我一样保守呢。

      “那时我才十六岁。”

      这句话让我一呆。我第一次知道他门俩在恋爱是高一的时候——正是十六岁。那天放学,我路过马甸桥,远远看到两身眼熟的校服,一高一矮靠着桥搂在一起。当时还猜会不会是我认识的,走进一看是他们俩。

      我们其实都是一个初中毕业的,只是我跟他们俩不在一班。初中是就听过传闻,不过当时小稚有男友。

      小稚说,那天是常维向她表白,她刚同意,我就出现了。

      十六岁,赵灵儿生忆如的年龄。

      幸好我不用帮她偷凤凰蛋壳和麒麟角。

      “真的很疼……没出血,但是很疼。他也说疼,连着三天骑车都不舒服。”

      刚吃进胃里的东西翻了一下,我喝了口水,压住了。

      “我们班另一个女生,很小的时候被□□过,所以特不在乎,跟一个小两级的师弟交了两天就上床了,上完床就被甩了。她去找那人理论,正碰见那人带着新女朋友,她刚骂了两句,那男生就给了她一嘴巴,说,我就是想上你,没想要你。”

      我难以想象,在她们学校的金字招牌下,这样的情节怎样上演。如此看来,我们学校也不会有多好,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她吃进一块茄子:“这都不用想,过两天我们就可以分手了,他上学在西安,我上学在厦门,中间隔着长江黄河,我们又不想当牛郎织女。”

      “不准备在一起你还什么都给他?”

      “至少他喜欢我啊!你不知道,自从我知道怀孕,每天都找茬跟他发脾气,他始终宠着我、迁就我。”

      难道不应该么?自己挖坑自己埋而已。

      “只有一次,我们逛天意,照大头贴的时候,我跟他说,假如是双胞胎我就留下。他当场就跟我急了,说这么大的决定我为什么不跟他商量。”

      我啼笑皆非:“他是怕担责任!你万一真生下来他就是孩子的爹,一辈子都被你们母子三个牵绊着。”

      她不置可否。我们低头吃了一会儿东西,她忽然问我:“你还喜欢见深吗?”

      我吞下嘴里的东西:“喜欢又怎么样?他忘不了SLIM的。再说都五年了,我应该快想开了。”

      她盯着我,目光很深:“真没见过你这么轴的人。”

      “不是我想这么轴,确实是放不下。”

      她咯咯地笑了:“景颐,你知道吗?猛然一看以为你心理年龄很大,可你单纯的像天使!”

      天使,天使。

      我以为自己是拯救朋友的天使,实际上我等待他们的拯救。

      第二天早晨,噩梦开始了。

      小稚竟然起得比我早,还叠了被子。她叫醒我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我懊恼地去刷牙洗脸。怎么搞的,我分明上了闹钟,难道它一响就被我拍上了?

      将近八点,我抓着小稚去食堂吃早饭,然后骑上车飞奔而去。她说常维会来接她,白天两个人看看电影,找个避风塘坐坐一天也就过来了。

      老师家在官园附近,一路骑过去简直要了我的命。记得刚上高中的时候,我从家骑到学校只要不到半小时,如今骑到官圆竟然这么累,难道真是老了?

      当老师把任务分配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没有一星期绝对干不完。我需要干的,是从学校1907年到2007年的所有照片里,挑出合适的插到文章里。

      一个移动硬盘,装着一所百年名校的过往。

      我一张张翻看照片,很多张黑白合影照片,是后来扫描的,每个人都面容模糊,不辨彼此,只有底下的标注告诉我,这是1936年某班的毕业照,这是1924年运动队的照片……

      我鬼使神差地找到2005年和2006连的文件夹,打开见深的班级。

      我看见他了。

      他在照片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颁奖,校会,志愿者活动……他是一个成功的班干部,有威信也有能力。

      有一张,显然是同学抓拍的。是一次志愿者活动,他正在安排,脸上还是那种固有的自信和淡定。周围有很多同学,SLIM就站在他身后,微笑地看着他。整张照片上有那么多同学,我偏偏只看到他和SLIM,没理由地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是那么开心……

      我甩甩头,翻到下一张,是他们在摆车库的自行车。SLIM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

      他们何尝不是一对璧人,假如是在世外桃源。

      我百无聊赖地望文章里插着照片。所有照片都在无声地宣告名校的威严——有多少名人毕业于这里,有多少元首到访过这里……

      没落的帝国而已。

      曾经的钟鸣鼎食残留到今天,只是供人凭吊的几页校史。

      我在老师家干到五点多才离开,还必须再回一趟学校那边的租的房子。还有一些东西今天一定要收拾完。

      进门以后,我发现剩下的东西章章已经帮我装包了。

      “我知道你业务忙,帮你装好了。房东一会儿就过来,钥匙交了就算完事了。”章章很体贴地说。

      我忙不迭地谢她,她试探地问:“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被咱们学校害的,今天在外面溜达一天。”

      “我要是出了事,你会不会这么帮我?”

      我吓了一跳:“别胡说!这是好事啊!”

      她撅起嘴:“你说嘛……”

      “行!你要是出事了,我帮你揍那男的,然后陪你做手术,再让你住到我家。”

      章章满意了。环绕了空荡荡的屋子一变,感叹道:“真怀念这里。”

      我可不觉得,高三这一年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苦倒不是最主要的,心里的压抑才是最致命的。我再也不想住到这里了:“我早就琢磨着搬了,一辈子也不想再回来。”

      她定定地看着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会忘了这里吗?”

      “能忘我当然想忘!谁愿意记着个噩梦啊!”

      “也忘了我吗?”

      我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但说不出来:“应该不会吧?一起住了一年呢!”我往门口走去,“房东什么时候来啊!我还急着回去呢!”

      忽然,我浑身一麻,脑子里轰的一声,接着,我感到无边的倦怠,很累,很累。

      ——章章在背后紧紧搂着我,头埋在我的背脊里。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双臂死死箍着我的腰。

      “景颐……你不要忘记我……不要!我真的、真的……喜欢你!”

      我忘了自己是怎样夺门而出,怎样回到家。

      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一年前,上届高三毕业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回到家。

      关于那天,我残留的记忆同样不多,只记得学校的地下车库里,那种彻骨的冷。

      为什么一夜之间,世界翻天覆地?

      我眼睛里全是灼热的泪水,迎面扑来的风让它们四散在我脸上。

      手机响了,我停在路边,一边流眼泪一边接电话。

      “景颐吗?我是BITHY啊!明天咱们去西单唱歌吧,眉毛也去。”

      我的眼泪仍旧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声音却波澜不惊:“太倒霉了,我被学校抓了壮丁,帮他们编百年校庆纪念册呢,去不成了!”

      “哦,那算了。”

      “再见。”

      “拜拜。”

      我继续往前骑,视线里都是水波纹。如果时间可以倒退,我能改变眼前的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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