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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仰头看天空,泪水依旧会流下来 ...

  •   对,我把什么都挖出来摊在面前,惟独没有想起这样最要紧的。

      上学以前,我一日都不能脱离父母。上学以后,我要依仗他们供我的生活,我要继续住在那个家里。今后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必须寄存在他们的羽翼下。

      我和他们关系很好,矛盾常有,大体上却还是和睦的。

      但是,他们是我恐惧的根源。

      从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这种阴影,在平时是完全隐形的,只有在一些特定的场合,才会突然冒出来,让我手足无措,心力交悴。

      因为他打我。

      从记事起,一直到考上S中。

      小的时候,我在爷爷家任性。想必那是每一个幼零的孩子都会犯的错误。回到自己家,他抽我嘴巴,在背后踢我,狠狠地掐我的胳膊。第二天,我的脸和胳膊都是肿的,我很怕,怕去了幼儿园以后被别人嘲笑……

      胳膊上紫黑色的印记,过了很久都没有完全消除。

      那件事过去了几个月,一天,父亲和姑姑打电话,姑姑说了一句“让景颐别那么任性啊”,他下了班对我又是一番痛打,不知是不是姑姑的话让他丢了面子……

      上小学时,同学们有很多人有一块小磁板可以写写画画,我也很想要。或许哪天父亲的工作碰到些麻烦,心情很不好,在我说了几遍这件事后,他玩命地打我……

      还有一次,他坚持认为我的房间乱,扔掉了我所有的芭比娃娃和娃娃的衣服——不,是要我亲手扔的。后来的很多年,我一直很想再给自己买一个芭比娃娃,但每次走到商场的柜台前,我都心惊胆战,慌忙败落。一个幼小的女孩心中最美好的东西已经毁掉了,是怎么也不能补回来的……

      四年级开学那天,我已经忘了具体是一件什么事,似乎是我和同学的一句玩笑话,他却认为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在家中打我到深夜。他用皮带抽我,把我推出家门在楼道里大声骂我,又活活把我拖回来掐我。

      他命令我不许动,把胳膊伸给他,一只完了换另一只,直到整只胳膊都变得淤紫。

      然后,他还给单位的同事、家中的亲戚一个接一个打电话,昭告我的“罪行”,犹如在炫耀他的家教严格,电话接通的第一句话都是“我把我女儿狠狠打了一顿”

      第二天是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早晨,他扔给我一件长袖衬衫,教我穿在九月二号仍旧闷热的北京,为了掩盖胳膊上的痕迹……

      上初一时的一个暑假,我在卫生间洗澡,父亲在厨房里切了西瓜叫我一会儿去吃。我那天心情不好,有点粗暴地说我不想吃。他气急了,把水闸关掉让我出来。

      我的替换衣物都没有带进卫生间。我匆忙跑回自己的房间,躲在大衣柜的门后战战兢兢地穿衣服。

      那时我正来月经,手上全是水,半天都没有撕开卫生巾的包装,他却突然冲进来,一把把我扯出来开始打我。我尚未来得及穿内衣,血就顺着腿一直流下来……

      后来,我考上了S中,成为这院子里近年来考得最好的孩子。和我同届的几乎没有一个考上市重点,我成了他们最大的荣耀,是他们炫耀的资本。父亲再也没有打过我,甚至一句重话都没再说过。

      在S中,我玩命的学习,不仅为了见深,也为了我自己。我以为,只要我上的是名校,让他们在外人面前有面子,他就不会再打我;假如我没有考到好大学,就会给他们丢人,他又会开始肆意伤害我的。

      ……

      布达拉宫的平台迎着高原猎猎的山风,电波被风吹乱。我已经忘记,自己是在打电话,给一个拥抱过、亲吻过的人,为了履行诺言告诉她一个答案。

      我全当是在给自己一个答案。

      ……

      因此,从小我就惧怕男性,惧怕恋爱。一个男生无论对我有多好,我都害怕。我总会不由自己地想到,这个人也许有一天会对我拳脚相加,甚至不让我穿上衣服就迫不及待地任意惩罚我。

      然后,我眼前就会浮现出一袋撕不开的卫生巾和一道流到脚踝的血痕……

      所以,当一个男生试图拉我的手,我却如临大敌,浑身冷汗淋漓。我厌恶他们,却又总期待有一个足够强大的人能保护我。

      她沉默,电话里只听到呼啦啦的风声撕扯记忆。良久,她哽咽着问:“那……你妈妈呢?”

      是啊,在父亲打我的时候,母亲都在哪儿?四年级的那次,她出国了;夏日的那个夜晚,她在加班;剩下的时候,她在一边看着。

      很可怕。我的父亲用皮带抽我、狠狠掐我的时候,我的母亲在一边看着。她也害怕,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阻止父亲,只敢在父亲打过瘾了以后帮我上药。

      对,就是这样……所以我想要一个人来保护我。

      被父母打,真的是一件恐怖的事。在将近二十年的生命里,我都要依靠他们,他们是我唯一的后盾。但是,当唯一的靠山在打我,我还有什么能信任的?因而我总在下意识地寻找能依靠的人,比如叶子,比如小稚,比如见深。

      章章的声音穿过几千公里,涩涩地在我耳边响起:“景颐,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要什么?

      我要一段完美的婚姻——是我眼中的“完美”。

      我希望自己能尽快地经济独立,从此不再依靠那个让我恐惧的家庭。我想嫁入一个门户森严的大户人家。对,我不怕束缚,不怕压抑,我只要有人能保护我。

      我要一个才华横溢的丈夫,和我有共同的志向与事业。我是他的灵感,他是我的知己。我们心脉相连,生死与共。

      ——但是,我要他是GAY。

      不错,我不要爱情,不要性,那些都是假的,我不相信也不稀罕。我要一个GAY来作我的丈夫,我们是最亲密的朋友,甚至情同手足,他却永远不会爱上我。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侵犯我,我才是安全的。

      他在外面有多少男朋友,他心里装的人是谁,我不感兴趣,我只要保护我自己……

      是的,正是这个原因,我喜欢上了见深——第一次见,在我还不知道这个答案的时候,也许我已经预感到,这个人,是我心目中要的人。

      我曾经试着接纳女生——如果我实在不能和一个正常的男性恋爱,那女性可以吗?

      不行!她们仍然会伤害我!她们也要性——我最抵制的东西。

      我一口气说下来,嗓子里火辣辣的。迎面吹来的风是冰凉的——脸上早已泪痕纵横。

      手机响起了电池耗尽的提示音,章章已经冷静下来。

      “景颐,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谢谢你,把这个答案告诉我,虽然……噢,我就快登机了,只能跟你说几句话了。”

      她咽了口口水,好象在深吸气:“景颐,我还是爱你,尽管我知道你不能爱我。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一年的时间同你在一起,再见——”她轻轻吻了手机话筒一下。

      我犹豫片刻,然后也在话筒上吻下去,手机瞬时黑屏,不知她是否听到了。

      拉萨广漠的长天依旧那么清澈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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