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这辈子不后悔,下辈子也决不这么过 ...

  •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星期四,在校长室里——我至今犹记得,那天分外灿烂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舒展开,屋子里都有洁净爽朗的味道。

      小稚对我说,今天学生会有活儿要干,你跟着一块儿来吧,一会儿就能完。接着,她笑着说,我们主席看起来可笨了,上次他拿着一块展板出门,展板太宽了,他竟然转了半天都没出去。

      我跟着去了。

      在我打开门的时候,一个男生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我。

      我相信这个时刻,是我进入这所学校的唯一目的。上帝让我在此时与他相见,只是为了完成我人生中的重要步骤——从此彻底转变。

      那天的记忆,在我脑海里始终如琉璃上的浮雕一般,明澈而清晰,坚硬不化。

      见深略为错愕的脸在夕阳的晕染下,呈现出一种色彩鲜明的艳丽。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向上翻卷,遮掩着目光流转。

      他很幽默,不停地讲笑话。在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时,他会露齿大笑。

      本来很小的工作,我们干到晚上五点多。

      我同小稚一起离开学校。我回头看看校长室的窗户,上面正映着西沉的蛋圆的落日。

      我在心里说,我想上S中。

      之后的生活,单调而乏味。我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坚持一个信念,而且自己还不清楚,那个信念究竟是什么。

      我学习,没日没夜地学习,旁人的喜怒哀乐全部与我无关。我常常复习到夜里两三点种,第二天早晨六点又起来去外面上课,而且一点都不觉得累。

      很奇怪,认识他之前,我也曾废寝忘食,但成绩从未这样飞速地提高过。我迅速地蹿到年级头几名,每天的生活就是为了高分,高分,更高的分。

      初三一整年,我见过见深两次——其实频率和他读了大学以后一样。教师节和春季学期的第一个周五,历来是毕业生回来看老师聚同学的日子。人群熙熙攘攘地挤在校门口,他在和同学聊天,笑容平淡。

      看到我,他笑着打招呼,然后我也站在那里,找出话题和他说话。

      他很热情地给我讲S中,讲他新的生活,然后鼓励我。

      天一直阴阴的,下着悱恻的细雨……

      中考于我,留下的记忆不多,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擅长的科目,顺利地答下来,确定自己会得高分。也有科目发挥不当,比如数学,最后的大题我竟然完全没有思路。在闷热的考场里,我的眼眶干涩……

      分数和我之前估计的差不多。高,但不是那么高。听到分,我很欣喜,心说终于可以上好学校了,但S中肯定是不行了……

      没有料到的是,我那年的分数总体偏低。以前一些成绩比我好的人都考得没有我高,我以一分之差成为了学校里唯一一个考上S中的,叶子连区重点都没有考上……

      再然后……都是章章知道的了。

      她一直在认真地听,不时地往我的杯子里倒饮料。说到一些我不想再提起的事时,她会看着我的眼睛,暗示我必须说出来。

      听完以后,她暗自思忖了一会儿,说:“真没想到,你以前还经历过这些事。”

      对,很多人在进S中之前不会有这么多特殊的经历。他们大多从小学起就是重点,一直是老师的手下爱将,一路顺风顺水地考过来,再毫无悬念地考到一所重点大学。他们从不知道什么叫歧视、群殴、少管所、不良少年、工读学校、校园暴力……那些肮脏的词语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也正因这样,他们把世界想得格外简单,并摆出义愤填膺的姿态慷慨指责新闻里不时出现的边缘少年。

      “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对,能回忆起来的都说了。”

      她很困惑:“难道因为这些经历,你才害怕?害怕那些过去的同学……有一天会重新出现?”

      如果我告诉她就是这样,她是不是可以满足了呢?

      我还是摇头了:“不是。我从未怕过他们,我曾经跟他们在一个班上课,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为什么要怕他们?——之前我也不是什么好学生,就算没正经混过也不至于怕他们。”

      她想了很久,遗憾地苦笑了:“我以为……我能帮你找出原因的,现在看来可能没有时间了……”

      “不会的,我以后会常给你写信的,放假你也会回来嘛!”

      她的眼圈泛出淡淡的血色,声音仿佛被什么外力拉扯地走了样:“不是……我走了以后,你不会再想起我了!会有新的人在你身边的……”

      我慌忙拿餐巾纸给她。她就在我面前抽噎,浸湿了一张又一张。

      很晚,我们才走出餐厅。平安大街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这是一个传统言情故事里,情侣分手或重逢的场景。无论是那种,男女主角都会窒息般地长吻,以把情节推向最高潮。

      章章问我:“景颐,你最后抱我一次行吗?”

      ——当年,见深毕业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像章章这样?

      “别说什么最后一次,以后总会再见的。”

      我们在街头拥抱,她用力地吻了我的肩头一下。

      路人如织,但没有人会探索我们的故事。

      章章很好,真的很好。我一直想要一个爱我的人,她对我感情那么深。只是认识她时,我已经没有爱的能力了。

      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

      小稚和见深到外地上学了,章章出国了,眉毛和BITHY都去了和我不同的学校,那个留学生我已放弃给他机会,北回归线在很远的学校读书,花儿复读了……我身边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唯一的共性就是都远离了我。

      章章没能从我嘴里找到答案,我却想从自己心里获得救赎。

      还没有人那么完整地听我叙述完自己十几年的生活。我也开始疑惑,自己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由于不知道恐惧何物,又多了一种对恐惧的恐惧。

      我开始怀疑小稚——这个相伴近十年的闺中密友,会是她吗?

      我说过,小稚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在我四面楚歌的日子里来到我身边。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等一下,仅仅是这样吗?你们之间就没有矛盾和误解吗?

      有肯定是有的,但都是很小的事,都过去了啊!

      ……不对,你好好想想!

      我想……我想……我记起来了!

      小学升初中的时候,我和她都决定参加电脑派位入学,可以选择的学校有两所,V中和我们后来上的初中。

      既然是电脑派位,两个学校不会有太大差距。我们的初中原本是职高,后来才改作初中,口碑在建校的几十年里一直很差;V中是老学校,这些年虽然每况愈下,但好歹保留着一些老学校的尊严。

      V中招的人少一些,而报的人多。这就意味着,如果第一志愿填我们的初中,就一定会被录取;如果填了V中,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会去我们初中。

      那时,我已经决定了填我后来的初中。因为那所学校刚刚般了新校址,学校里的一切都是新的;V中的情况就是这样,不会再有什么改观了。所以我更愿意选择那所新的学校。

      我对小稚说了我的想法,她很认真地承诺:“好,我也这么填。”

      我很高兴,晚上回家以后兴冲冲地告诉父母,小稚也是这么填的,我要说话算话!

      他们其实更希望我填V中,虽然上的几率比较小,但好歹还是有机会。他们那一代人,对V中印象很不错,坚信那是一所很好的学校。

      我几次申明,小稚也这么填了,父母也只好同意了。

      第二天早晨,父亲送我到公共汽车站,我和小稚一起坐车走。小稚到了以后,父亲随口问她怎么报的志愿,她说第一志愿是V中……

      这件事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我很理解地认为是她家里人的压力造成的,何况她最后还是和我在一个学校。但这件事却成了父母奚落我的最佳案例。

      每一次,我说起小稚怎么帮了我,或者我们要一起出去玩,他们就会挖苦我:“就是那个骗你报这个学校,自己偷偷报V中的孩子?”

      常常在全家人吃饭或是看电视的时候,父亲突然哈哈大笑,说,我怎么又想起来,咱们的傻女儿被别人涮了?

      每次他们说起,我都愤然离开,不知是因为他们伤害了朋友在我心里的位置,还是伤害了我的自尊。

      他们说的全对,我不知道小稚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一向比我精明,很多方面都像当年的叶子。即便她真的是想骗我报这里,她自己报V中,我也完全相信。但我不愿意承认。

      我不愿承认真心对待的朋友在涮我,不愿承认自己傻得没心没肺。

      事实上,我真的不是一个擅长吃一堑长一智的人,尤其是对我认定为自己朋友的人。

      我和小稚依旧那么铁,每天放学一起回家,尽管学校规定不同班的人不许交往。我们比赛着学习,曾经在几次考试里总分只差零点五……

      我们手拉手逛街,一起吃垃圾食品,像所有那个年龄的小姐妹一样。我始终记得这件事,但从未借此职责她,因为朋友间的矛盾总是源源不断的,她从来没有对我心怀芥蒂,我又为什么要那么小心眼?

      初三时,小稚一个人住家里的房子,她当时的男友陪她住。

      我无法想象,她家里人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住那么久,她父母随便什么时间回来一趟,都会看到一个男生同住的痕迹,为什么他们偏偏连这点小事都懒得做?

      第一次听说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住了一个星期。

      我气急败坏地跑到她们班,把她叫出来,直白地问,你们有没有做?

      小稚满不在乎地说,做什么呀?没有!

      她那个男朋友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和三年以后的常维相比,实在是个君子。

      小稚后来告诉我,他们一直睡在一张床上,睡了整整一个月。

      那个男生只是抱着她,什么也不做。只有一天夜里,她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到他怯怯地吻了她一下,然后马上躲开了。

      可惜的是,那个男生并没有走正道,他是在外面混的,而且不是小孩子们小打小闹的那种混法。

      一次,他骑车带小稚回家,半路上碰到以前结过梁子的人。他冷静地要小稚先回去,小稚就回去了。过了很久,他才跌跌撞撞地回来——被打得很惨。

      小稚向我描述当时的情形:“他脸上都是血,还有一个很大的鞋印,手已经不能动了。”

      在那所学校里,我和小稚身边有很多这样的人。我们从未歧视或惧怕他们,不同在于我会和他们作朋友,但永远不会深交;小稚才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谈得来也会推心置腹。

      初中毕业,那个男生去外地上了一所什么高中,但没有读多久就参军了。高一,小稚给他发了个短信:“咱们分手吧。”

      小稚是如此痴情,也是如此残酷。她甚至不肯打一个电话,只用一毛钱的五个字——兴许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来终结他们一年的感情。

      那个男生没说什么,算是同意了。他参军以后,基本上也和旧日的同学失去了联系。直到高二的某一天,小稚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是他的。

      他客套地寒暄了几句,最后蓦地问:“我能知道当初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吗?”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问。

      假使小稚的新男朋友是重点学校里的高才生,那无可厚非。但这个替代他的人居然还是初中那个班里的同学,且是一个一点儿也不优秀的人。

      还有一点是他不知道的,他有无数次机会能要但一直没有要的小稚的初夜,被常维在几天之内于同一张床上轻而易举地拿走了。

      我并不爱看写给怀春少女的通俗小说,但总是毫无理由地赞成其中常常出现的一句话——“她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这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的人”。

      在现今的社会,我已经不能用自己唐宋时代般的贞操观要求我的朋友,守身如玉,在新婚之夜才含羞带怯地和丈夫享鱼水之欢。可至少,第一次总要给一个值得的人吧!

      我倒宁愿小稚的这个人是那个男生,就凭他小心翼翼的一吻。

      “当时,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不是疼,也不是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小稚回忆起她的第一次时这么说。

      我从未问过她是否后悔,因为这个问题太残忍。她自己说出来了。她借用了《北京故事》里的一句话——“这辈子不后悔,下辈子也决不这么过。”

      蓝宇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相信他真的不后悔。但小稚肯定不是。

      我不想再勾起她这段噩梦般的回忆,因为跟她在一起时,我有一种自己也克制不住的优越感。

      零散的记忆编制在一起,成为一段连贯的影片,在我的脑海里慢慢上映,屏幕上甚至还逼真地闪着雪花。

      小稚不是。

      她也许让我挫败,让我失望,让我沮丧,让我寒心,但从没有让我恐惧。

      如果不是小稚,我身边还会有谁,有这样的力量,让我许多年都生活在恐惧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