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使坠落索多玛城》浪雪

17、过往

　　进S中之前？进S中之前的彭景宜是谁？

　　记忆的须根从小学起开始繁盛。

　　从小，我的感情就比别的孩子细腻，总能感知到一些细枝末节的情绪。一年级时，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叶子。

　　她当时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如同后来的小稚。尽管刚上小学，但我把友谊看得比什么都重。叶子很精明，成绩好，很讨老师喜欢，和平庸的我相比，光彩照人。

　　那时，我总觉得和叶子在一起时，受宠若惊——一个优秀的学生，竟然和我这样普通的同学作朋友，简直是恩赐！

　　叶子常会叫我帮忙，我鞍前马后地为她跑腿。但是她对我说谢谢的时候，我还诚惶诚恐——为好学生办点事不是应该的吗？

　　新年联欢会前，老师会叫大家排练节目。我从小学舞蹈，叶子让我组织几个女生表演舞蹈，我很认真地照办，在联欢会上顺利地演出。事后，老师表扬的时候，说的竟然是“叶子编排的舞蹈”。

　　我当时有点生气——生老师的气。你怎么能记性这么不好？分明是我组织的！但我不敢向老师纠正，就在课间跟几个正在背后夸赞叶子的男生说，那其实是我排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鄙夷愤怒的表情，仿佛心目中最崇高圣洁的女神被玷污了——你这个丑八怪胡说什么！我们都看见是叶子带着大家练的了！

　　“都看见”。

　　一年级的小孩，也会编织谎言维护偶像。

　　我很失落，也很委屈，恨透了班主任。但我当时居然单纯至此，没有想过是叶子在利用我。

　　我反而到她那里倾诉。她安慰我，我感激涕零。

　　二年级的一次，班里选三好学生。叶子悄悄对我说，咱们都举对方的手吧！

　　为叶子投票时，我根本没有犹豫。即便没有她事先的约定，我也会为她投票的。她是好学生啊！当三好学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轮到为我投票时，叶子并没有举手。我的票数少得可怜，我是多么希望有朋友能为我举手呀！我并不感兴趣三好学生的奖状，只是幼时隐约的自尊。

　　叶子没有。

　　小学二年级，是我最坎坷的一年，甚至远胜于后来的高三。

　　那个班主任，留作业很多，即便是上初中以后再看，也多得骇人。那时我很笨，手也很慢，总是写不完。

　　一次，有一本练习册我实在写不完了，就把它放在了抽屉里，第二天对老师说我忘记带了。

　　谎言是渐渐滚大的雪球。作业愈发多了。每个晚上我都努力补齐以前的作业，再写完新的。但总是徒劳无功。

　　班主任慢慢对我失望。她在全班开班会批评我，撤掉我的小队长职务，如同□□是批斗一般要大家揭发我……叶子已经是班长，她正襟危坐在底下，严肃地细数我的缺点。

　　每一天起床离开家的时候，我都百般不情愿。我家门口的墙上，曾经挂了一本日历，上面是一尊描金的菩萨，慈眉善目。我每天都向她祈祷，可不可以结束这段纠结的时光？

　　班主任不停地找我的父母——那时，这已经是一个坏学生最基本的标准。被老师找了家长，就被打上了坏孩子的标签，永世不得翻身！

　　即便是那样，我仍然希望我“最好的朋友”叶子能来安慰、支持我。当然，她没有。她要和坏学生划清界限。

　　二年级结束，班主任做了一件让我意外的事。班里有一个推荐名额，可以参加区里办的作文提高班。她把那个名额给了我——给了几乎是人人喊打的我。

　　只因为这一件事，我可以忘掉她之前对我的所有伤害，包括让我站在全班面前接受批判。至今，我仍旧感激她。

　　三年级，换了班主任，我时来运转。

　　之前，从没有一个坏学生能翻身，我是第一个。

　　那个作文提高班教给我很多东西。在班主任的语文课上，我常常回答问题。朗读课文声音洪亮，随堂小作文连贯精彩。新的班主任不知道以前的我是谁，她喜欢我，用心培养我，我的成绩扶摇直上，竟然在一个暑假过后，变成“好学生”了！

　　她让我当班干部，信任我，让我帮她判作业——对一个小学生而言，这是最大的鼓励与认可。她不断地推荐我参加学校的活动和各种比赛，我开始频繁在作文比赛中获奖，渐渐成为学校的知名人物。

　　四年级时，我在北京市的比赛中获得一等奖，学校开全校大会为我颁奖。然后，六个年级的人都知道我了，还有人专门到我们班门口，想看看彭景宜是谁，但他们总是失望，失望我竟然是一个如此普通的女孩儿……

　　我们又换了班主任，同样喜欢我。叶子早已经不是我眼中的“好学生”了，因为我现在是比她还好的学生。

　　但翻身后的生活并不顺利。叶子总是利用喜欢她的男生找我的麻烦。那些人会在走过你身边的时候故意用力撞你，也会在地上泼了水的时候故意把你的书碰掉在地上。

　　这些事情，无法跟老师告状，也没有任何渠道解决。我只能自怨自艾，为什么自己长得不漂亮，没有成群的追求者保护我？

　　她还“联合”其它一贯的“好学生”，合起伙儿来排挤我。那些人无一看我顺眼，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被彻底否定的坏学生会在一夜之间成为老师的手下爱将，抢了他们曾经的风头！

　　就在那个阶段，小稚转到了我们班。她是上天赐给我的朋友。我们很快成了最亲密的朋友。没有理由，只是一种虚无的缘分的牵引。

　　我们一起读诗，读小说。我开始试着写小说，她是我最忠实的读者……

　　如果说到小学的时光给我留下的烙印，一个是写作的爱好，一个是小稚这个朋友，一个是不轻易信任的习惯。

　　在风光与失落中，我上了初中。

　　那些一起涮我的人，除了叶子都上了重点学校。我、小稚和叶子参加电脑派位去了一所口碑很差的学校。

　　我并不觉得什么郁闷或屈尊，谁让我不是一直都是好学生呢？谁让我的父母不是校长的关系户呢？

　　叶子非常地不爽，不停地抱怨。我和小稚都安然入校。

　　新的同学不停地挑战着我之前所有的人生观与道德观。他们中的大多数厌恶学习，校园里时有打架事件发生，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校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采取简单的隔离法，不允许不同班、不同年级之间的学生交流。每层教学楼一个年级，没事不许到别的楼层去……然，小稚每天放学后都会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记得一天中午，班里人在热烈地讨论什么。

　　“那么粗的木棍，一下子打下去，就把他肋骨打折了……”

　　他们在说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昨晚，就在校门口，他被“道儿上”的人打了。

　　我听到他们说那个行凶者的名字，其中一个赫然是我的小学同学。

　　他就在我们对面的学校，他曾经欺负过我，他还曾经跟我打过架……

　　我很紧张地问：“他被抓了吗？”

　　“其他的都跑了，就你说的那个被抓了……”

　　我应该感到高兴，这个小时侯伤害过我的人，现在就要留下案底了，实在是报应啊！但我为什么高兴不起来？我只能感知到……失落，自卑。

　　为什么？

　　因为我竟然是这样一所学校的学生。这些龌龊的事情，都是我的同学做出来的，我和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

　　我开始考虑高中。我想考到一所好学校去，穿上一件镀着荣耀光芒的校服，和谈吐儒雅、文质彬彬的人作同学！

　　但我的成绩始终不尽如人意，我愈发地焦虑、担心。某个期末统考后，我打电话给一个重点中学的同学，想问问他们学校的分数段。他不经意地说：“你们那是什么破学校……”

　　在我最消极的年纪里，我认识了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