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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悲剧是差一点就得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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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住在家里。我本以为睡一个人的房间,睡眠质量会大有改观,可我直到凌晨两点还在辗转反侧。
我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胡思乱想。
梳妆镜的格子里有刀片,地上有一桶准备涮墩布的水。
现在,如果我咬咬牙,狠狠对着自己的手腕划一下,然后迅速把胳膊泡进桶里,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我就可以解脱了。
等他们起床后来到卫生间,我早已经浑身冰冷了。哈哈,那时他们一定后悔得要死,后悔不该逼我报这该死的专业。对,我应该还沾着血在墙上写,我恨你们。我鲜红的血到凌晨时应该已经氧化成棕色,但写在雪白的瓷砖墙上倒还是触目惊心。
所有的人都会责骂他们——你们干什么逼孩子!
他们这时才能真正地感到后悔。之前我跟他们说过多少次,我不想去那所学校,去了我不会好受的!他们满不在乎地说,没听说过,多少人在那里面都呆得好好的,怎么就你不行!
我要让他们知道,逼迫我是什么下场!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就是后果。
我对着镜子冷笑起来,仿佛报复成功了。
然后,我失落地回屋继续试图睡觉。
尽管我现在百般想了断自己,但我还是不能。我已经不怕死了,因为自认为经历了生不如死。可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如果我死了,我所属的社会关系将会翻天覆地,我没有权利打乱别人的生活。
报了志愿后的同学们,不再浮躁或焦虑,更多的是一种屈从于命运的无奈。
有些人,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报最好的学校,却在老师和家长的双重压力下被迫放弃。有些人,在一二模成绩勉强放弃了一直以来的梦想,主动填了低一点的学校。
大部分人都是末路英雄。
当初,谁踏进这所学校的时候,都是披着旁人艳羡的目光的,心高气傲,意气风发。
现在,大家都沉默了。尽管谁也不说,但谁的微笑都那么萧条,甚至——苍老。
某个统练后的傍晚,我同章章一起回去。
她神态委靡,小声对我说:“景颐,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不想安慰她。现在,每个人都有权利抑郁,惟独她没有。一个有着美好未来在前面铺开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抑郁呢?
“你不懂的,这种感觉……在他跳楼之前,也有过……”
我的心一颤。
我记得,在那个男生跳楼的晚上,我和章章之间起了争执。
那一天,大家都嘻嘻哈哈,把这件事当成高三生活的调味剂。但外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心里隐藏着巨大恐慌与不安。
我怕下一个人会是我。不是以这么调侃的方式,而是……结结实实地砸在草坪外的水泥地上。
“没事,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话都是这么说的……我就是、就是……唉,我也说不上来。”
晚上,我们在附近的成都小吃里吃饭。天气已经闷热起来了,油腻辛辣的事物让我们难以下咽,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
“景颐,高考完以后你要先干什么?”
“当然是先睡觉了。睡够了以后,我要去逛商场,照大头贴,看小说,看电视,玩游戏……”
“不不不!要我说还是先把课本都卖了,看着它们堆在那儿我就心烦!”
我们激情洋溢地讨论了半天高考之后干什么,说得心潮澎湃。
高考之后的日子,遥远得像在下个世纪——尽管我们知道,它就在两个月后。
记得三年前中考时,我每天都要说一遍,赶快考完完了吧!
那时,我满脑子的影象都是S中黑色大理石的校门和见深的微笑。但理智一点,我也知道自己考上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当时不怕。S中不行,后面还有一大串重点中学,我还是有信心至少考上一所区重点的。
现在不一样了。唯一的一个第一志愿,已经填报了我毫无兴趣的学校和专业。这次高考还算什么?自己把自己送进地狱的途径?
我开始对复习失去动力,整天在学校发一天呆之后,回到住处再发一晚上呆。
没有人来提醒我,大家都已经自顾不暇,何况在他们眼里,我已和章章一样,尘埃落定,不会再有什么悬念。
我们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漫骂、嘲弄、鄙视高考,却又谄媚地匍匐在它面前乞求恩赐。
任何考过试的人都痛恨应试教育,我们却不能。能进入这里,我们已经是应试教育最大的受益者,还有什么理由痛斥它?
吃饱了饭的人没有资格说饭难吃,因为尚有人在饿肚子。
有时,我会做毫无意义的幻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见深,我的现在什么样子?
我也许在一所区重点里,成绩依旧中等,热衷于写作、交际、社会活动,兴许还谈着恋爱。高考是上一所普通的市属高校。
假如没有见深,我的生活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将会庸俗而平实。
因为认识了见深,我变成了初中校的状元,在首屈一指的高中里挣扎。
再给一次机会,我会做何选择?
没有答案。
高考前最后的日子里,章章总在半夜的时候爬到我的床上。
起初,我粗暴地把她推下去,让她不要来碰我。后来,我已然懒得拒绝,只要她不做别的。
她已不会再贸然做什么,仅仅是抱着我。
一整夜一整夜,我们相拥在一起。
我能感觉到她的血液在皮肤下潺潺流动,感觉到我们的呼吸、心跳慢慢重叠到一起,感觉到一年来所有的痛苦与快乐在静谧的夜里汇成一线。
有时,我们会低语,喃喃说一些不需要回答与呼应的词句,断然不成章——只需要一个人聆听。
“景颐,第一次见你,我已经无可救药。那时,你站到讲台前做自我介绍,我看到一个天使。但我是魔鬼,我不管你是多么纯洁,多么善良,我只想占有你,只想拥有你。”
“或许耶和华想让你来拯救我,但那不会有用的。我宁愿受地狱的烈火炽烤,也要留在你身边。在你失落的日子里,我看着你哭,听着你悔恨,我全部的念头都是如何让你忘掉这一切。”
“我以前从不知道,我可以如此疯狂地爱恋一个女孩子。你的笑容,你的声音,你的才华,你的眼泪……我不能自已。我恨见深,恨他为什么早早占据了你,甚至不给我一个竞争的机会。”
……
“第一次见到见深,我只有十一岁,在初中的校长室里。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下午四点钟,金碧辉煌的阳光洒进来,华丽得有如一场事先安排好的独幕话剧。他抬起头对我微笑,然后,我知道,我接下来所有的日子,都要用来考S中,用来追随这个永远是年级第一的少年。”
“我没有早恋,只因我想把第一次感情留给他。我知道他不会是我的,他会离我越来越远,但我仍旧幻想初恋可以是他,即便我们终究会分手。”
“我害怕,我总是害怕,惟独站在他身边时是平静的。我不知道自己恐惧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让我平静,只是……只是一直享用那奢侈的平静。他对我足够好,从不做伤害我的事,他一直在顾及我的感受,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自尊。”
……
早晨起来后,我们各自洗漱,继续高三最后几天压抑的生活。
直到高考。
和小稚吃完最后一顿饭,退掉南大医院社区的房子,收拾好上大学的行装——然后,我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章章没有被她报的学校录取。
初听时,我很诧异。一个被内定的人竟然落榜,这实在惊人。听同学们悄悄讨论了一些,问题没有出在那所学校上,而是出在以前从未担心过的教育考试院。学校固然同意提档录取,但教育考试院不同意放档。
接着,我心里百味交杂。我替她遗憾。悲剧不是一个人没有得到,而是一个人差点就得到。或许我还有一些幸灾乐祸,看到这个一直不曾努力的人被后门关在外面。
她倒显得格外坦然。她从小便是按照家庭安排好的步骤向前走,现在,家里同样会为她安排,还有什么要自己担心的呢?
她不用因为几分的差距再过一遍地狱般的高三,不值得同情。
她打电话叫我出来:“景颐,我准备走了,咱们一起吃顿饭吧!”
这种聚会,吃饭永远是次要的。我们从小已经习惯了面对着一桌子饭菜饮料聊天谈笑。
“这个月底,我就走。加拿大多伦多。下次回来,至少是明年这时候了。”
“学校确定了?”
“先读语言学校吧,其实也是复读。那学校几乎是按分钟收钱的,呵呵……”
我心里竟然一阵轻松,她离开了这个国度,意味着又少了一个让我恐惧的人。既而我突然联想,如果有一天我走了,见深会不会也这么想?
她用手支着头,仔细地看着我,看到我手足无措。
“景颐,我都要走了,你送我个告别礼物吧!”
她该不会是要我吻她吧?我可不是SLIM。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在S中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她的眼睛在闪,“你为什么会喜欢见深,为什么会恐惧……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笑笑,还好,不是要我吻她:“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我要你告诉我。如果你也不知道,就把所有事情都说一遍,我帮你找寻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