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三夜（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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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稀记得七年前的那一天，她的家被一场大火毁了，她的家人全都死在这场火灾之中。而她当时还没有毕业，没有一点收入用以维持家计，她顷刻间一无所有，于是陷入了人生第一次的大危机之中。
空气中仿佛又弥漫起了那阵燃烧过后的淡淡烟味。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一块烧得焦黑的搓衣板和一只搪瓷杯，她抚摸着这些东西，眼泪渐渐流了下来。
那年的她就坐在自己家的废墟中，哭嚎着用已经破皮淌满鲜血的手翻开每一片焦黑的残砖断瓦，试图寻找到家人生命的迹象，直到浑身上下都变得肮脏不堪。她只翻出了一些残存的物品：父亲用过的杯子，母亲经常用的搓衣板……她绝望抱着那些东西，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直哭到声音嘶哑，晕倒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睁开眼就看到了他。他那时温和地对她笑着，然后扶起她递过来一碗热汤。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却带来了春日的暖意……
她想到这里蓦地热泪盈眶，打开房门冲出去抱紧他。
在当时那样骤失亲人，孤苦无依的时候，她得到了他如此温暖的关怀。
她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怀疑他，惧怕他？
如果不是有他的帮助，自己又怎么能渡过难关，顺利从学校毕业，踏入社会？如果不是他……
她紧紧抱着他。
——这七年来，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彼此无比熟悉，她凭什么要这样怀疑他？
她在床上转侧着。
“睡不着？”阿霂替她掖紧了被子。
她回头看到黑夜里阿霂明亮的眼睛，她逃避地扭转头闭上眼：“没，睡吧。”
心病终究是存在了，就好像一段绳子中途断裂，就算再连起来，也始终有个结在当中，难以磨灭。她沉入睡眠的前一刻，隐隐听到阿霂的一声叹息。他似乎在说：“珊珊，其实我……”但后来的话她已经睡着听不到了。
她又做起了那个噩梦。梦见几个月前的自己，面带笑容缓缓地走上楼梯。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她轻微的脚步声回响着。大门虚掩着没有关上，她缓缓推开一道缝，好奇地朝里头张望，然后笑容在那瞬间凝固……
“啊！”她惊呼一声坐起身，背上冷汗淋漓，回头发现床的另一边空荡荡的，枕头冰凉，阿霂竟不在。
她疑惑着爬起来，到每一个房间看了看，都没有看到阿霂。这大半夜的他会去哪里？她去浴室拿了块毛巾擦去额头上的汗，忽地听到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敲门声十分缓慢而有耐心的样子，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十分诡异。她第一次在这深夜里独自在家中，走到门前时直觉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颤着声问：“谁？”
门外却没有回应，只有敲门声在继续。
“笃，笃，笃……”
“是谁！”她大声喊道。
回应她的依旧是有规律的敲门声。
她忍无可忍，转身去厨房取了把刀出来，猛地拉开大门。
门外却是空荡荡的走廊，什么人都没有。她茫然地看着那黑暗的走廊，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
深夜的楼道静悄悄，带着种白日见不到的幽深诡魅包围着她。刹那，仿如那夜夜的噩梦真实再现般，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她轻微的脚步声回响着。两旁逼仄阴暗的走廊，排山倒海般地朝她身后渐次倒下去。她摸着冰凉的墙壁，慢慢走下楼梯，然后看到前方月色下的阿霂。
在那片阿霂平日里精心种植的花坛边，他正满手鲜血地咀嚼着什么，身周一片暗沉的红。月光里他的眉眼十分的美，她一度十分羡慕，还曾因此被他嘲笑。而如今，这张脸却只能让她感到恐惧。
她借着月光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只被撕裂的鸟。他身周的地上还躺着许多的被撕裂的鸟，淌了满地的鲜血。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想起夜夜梦里看到的那个情景。
——不，那不是梦！她双手捂住嘴，惊恐地战栗着。她全都想起来了，那个噩梦曾经真实发生过。就在数月前，当她那日缓缓将门推开一道缝，好奇地朝里头张望时。她也同样看到了满目的鲜红。阿霂，那个与她朝夕相处的人，那时就站在满室的鲜红的血之中。从墙壁到地板，到处是血，就连他那好看的嘴角上带着一丝鲜血，而他的格子衬衫上却是纤尘不染。
那时的她张开嘴却发现极度的恐惧令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控制着剧烈颤抖的手将门关上，然后掩着嘴转身跑出了大楼。再然后便晕倒在地……
此刻，在相似的场景面前，她蓦然全都想起来了——之前怎么会忘记了这些事呢？
他是杀人犯？但是他又为什么要生吃鸟？她的思维混乱到几点，什么都无法去想，只是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地坐倒在地。
“你是被那个妖怪施了法，所以忘记了之前偶然间撞见的真相。”身后忽然传来个声音，她回头看到之前遇见过的那个神棍少年正站在她身后，“现在明白了？你是真的被一只妖怪缠上了。”
“救救我……”她虚弱地呻吟，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古怪，随即被少年眼疾手快地伸手掩住她的嘴，将她拉入大楼的阴暗处。
“嘘……轻点，不要让妖怪发现了我们。”少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挣开少年的手，艰难地望向他。
“这妖怪本来一直被封印在一颗枣树之中，后来这颗枣树被砍了，其中封印着它的部分被做成了一块搓衣板，买到了城市里……七年前你家是不是发生过一场大火？”少年问道，她疑惑地点点头随即惊问：“难道那场火的起因是他？”
少年摇摇头：“那倒不是，七年前的那场火只是个意外，但却阴错阳差地把他从枣木中解放了出来，从此混迹人间，但为了维持人形他必须每半年吃一次新鲜的血食……”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想起数月前看到的事，开始相信少年的话，低声问道。
“不瞒你说，其实我是专事驱魔除病的祝由科。最近路过这里，感觉到这附近有邪气，才发现这个妖孽潜伏在此。”少年说道，“你现在知道他是妖怪了，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我该怎么办？”她慌乱得语无伦次道，“我该怎么办？”蓦然间发现每日相处的人竟然不是人，她一时无法接收这样的事实，她紧握双手，指骨都泛白了。
“别慌。”少年安慰她，“这只妖怪到现在为止只吃过动物，还没有伤害过活人，所以我才没有收他，只是有义务告诉你真相。但既然你这样害怕的话，我就给你一张符咒，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贴到他额头上，他就会被封入那块枣木板中。”他从兜里取出一张纸片，同被她丢弃的那张一样，他笑道，“我想之前的你应该不会留着，所以再给你一张。”
她心乱如麻地接过少年递来的纸片，黄色的纸片上面画着一些意义不明的线条，再抬头时少年已经不见了。她浑身打了个颤，这才感受到冬日深夜里刺骨的寒意。
回到家中阿霂已在沙发上等她，俊美的脸上洁净白皙，温润美玉般看不到丝毫瑕疵，而在片刻之前，这张完美的脸上却沾着鲜血。
“珊珊，大半夜的你去哪里了？”阿霂站起身环住她，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看你，浑身都凉得像块冰了。”她又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向后缩了下身体，躲开他的怀抱。
阿霂似乎怔了下，随后叹了声，取了件外套替她披上：“小心着凉。”
她心中一酸，攥紧了手里的纸片，低头不语。
“珊珊……”阿霂沉默了半晌，似下了决心般叫她，“珊珊，有些事我一直不想你知道，但现在为了你心中的安宁，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她惊讶地抬头望向阿霂，看到他的眼神清澈如溪底之石，其间深藏着忧伤和无奈。阿霂坐在沙发上，月色照进窗，投在他的脸上散发银白的光辉。夜风吹拂窗帘，他唇角微动，淡然地笑：“珊珊，其实我不是人。”
不是人。他是个妖怪。
她忽然感到一阵释然，这才发现自己从很久以前就已经隐隐有了这样一个预感。这个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没有任何经历、过去是一片空白的男子，在七年前的某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随着时光的推移，她早已从种种蛛丝马迹上有了隐约的推测。
但就是他，在七年前出现，将她从人生最大的危机中拯救出来，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及时施以援手。七年来的点点滴滴瞬间在她脑中一一闪过。
——就算他真是妖怪又如何？现今社会人心不古，人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如果当年没有他的及时出现，哪来今日的她？这个世界，人竟不如妖。这七年来，他始终如一地对她，照顾她，他所做的一切，甚至比一般世人都要做得更好。他善良、忠诚、用情专一……人只知道惧怕厌恶和排斥妖，却不知它们身上还保留着许多大家已经遗忘的东西。
“珊珊，我知道我不该这样瞒着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真相……我爱你，我害怕失去你……”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她倏地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嘴上，苍白的脸终于泛出一丝红润：“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珊珊……”他望向她，眼里带着些疑惑。
她将手中纸片揉成一团丢入废纸篓，欣然地笑了：“我也爱你，今后这样的事不要再瞒着我了。”
就算是妖怪又如何？她只知道自己深爱着他，爱到不可自拔，不可缺少，而如今她还知道了他也爱她——世上还有什么比相爱的两个能在一起更让人满足的？
是的，她此刻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凉凉月色里，她心满意足地沉入睡眠，身旁的人却无眠地望着她的睡颜，神情复杂。
“珊珊，有些事是我永远不想你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第9章 第三夜（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