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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四夜(下) ...

  •   那人转过身来,竟是一个长相和他相似的清俊少年,眉目清秀的仿佛可见盈盈水光。他仰着脸对着字砚笑,轻轻叫他,哥。

      字砚睁大眼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迈开一小步靠近,试探的叫他名字,平平淡淡的语气,压抑着某种巨大的感情。他说,字悦。
      少年但笑不语。两人竟就这样一时相对站着没有了言语,字砚缓缓吸一口气,用力闭眼再缓缓睁眼。
      周围的一切如同潮汐悄然褪去,光线,声音,人群,河流,灯。
      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俩,仅仅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
      字砚苦苦追寻了那么多年,人生逆旅,流离失所。
      可是寻寻觅觅了那么多年,竟忘记了一开始寻找的初衷,只是想着想要见一面,再见一面。人生桎梏在了一个执念里,抛弃了应有的轨迹竟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么些年的愿望今天得以实现,竟然有些恍惚如梦,不知真假实幻。
      他捏紧了手,让指甲掐进肉里,手上那些细微的伤口瞬间疼痛一齐涌上,火辣辣的疼。
      是真的吧……是真的,不是午夜梦回,不是幻境虚像。
      是真的。真的,字悦。
      字砚慢慢吐出气来,周围的一切又回来了。
      河流潺潺,灯火摇曳,人群喧闹,风泣寒蝉。
      如今真的见到了,竟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一开始的讶异后,心里却是意外的平静。
      心沉如水。

      字砚脸上看不出悲喜。那么多年,梦里都不知多少回,想说的太多,委屈也好失望也罢,瞬间都没了踪影。半晌,他抬头对着字悦淡淡笑,轻声说,小悦,以前的事……我一直想说对不起。
      字悦笑着看他。
      字砚继续说着,还有那年,那个青花古瓷是我不小心砸碎的,怕父亲怪罪才……
      字悦终于开口,哥哥,我早知道了。
      字砚慢慢苦笑。是啊,他是字悦啊,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心甘情愿的愿意挡在自己身前为自己受罚的吧。
      字砚跨出一步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字悦的脸庞,那张脸从来没有变化过半分,还是那时候年少的模样,凤眼斜挑,长眉入鬓。皮肤有着白玉一样的光泽。
      字砚的手指在快要摸到时却堪堪停下,悬空着不敢触碰,沿着轮廓隔着空气轻轻抚摸着字悦。
      眉毛,长眉入鬓。
      眼睛,凤眼斜挑。
      鼻梁,端直挺拔。
      嘴唇,纤巧削薄。
      这么多年,不曾改变。

      河边忽然一阵欢呼,字砚回头看,原来是有人跳进了河里才捞了河灯上来,年轻的男孩子浑身湿淋淋的举着河灯笑。一阵风吹过,恰恰吹熄了那盏灯。
      字砚转头回来想看看面前的字悦,刚回头却愣住了。
      字悦的身体变得透明而且笼着一层朦胧的光芒,像一枚萤火,仿佛会随时消散在风里。
      字砚伸手想触碰,字悦对他笑一笑说,哥,时间到了,我走了。你保重。
      字砚的手指尖刚碰到字悦的衣裳,字悦的身体就随风羽化,仿如夏日草丛里的聚拢的萤火,风一吹就四散开来,飘落在风里,飞向远处。
      字砚抬头看那些星星萤火弥散不见,如同洒落在了天边的星空里。
      地上一盏熄灭了的莲花灯,跌落人间。
      字砚捡起地上的莲花灯,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仰头看着字悦羽化消逝的天空,心头释然。
      忽然听到脚边悉索之声,低头看,是一只小狐狸,长的颇似小悦,只是那只狐狸只有一尾。
      字砚不再多看,转头看盏盏河灯随川流过,灯光倒映,粼粼若萤火,摇曳似银河。
      如命途缓缓铺开,化天地其中。
      小狐狸水灵乌溜的眼睛定定望着着他,良久轻盈转身,灵巧的一窜入了竹林,再不见身影。
      字砚望着静静流淌向远方的离河,河面波光仿佛银月碎影。
      一片通透。

      易阳尤记得,初见的那个夜晚,故事结束了以后,黑衣男子问的那几个问题。
      “你说,这故事,是真还是假?”
      若是真的,又怎么会故意问别人真假;若是假的,那就更加避讳这样的问题了。小易阳的心思在脑里转了又转,才答到:“如果这世上真有妖怪,那便是真的;如果这世上本没有妖怪,那自然是假的。”
      “那这故事的结局,是圆满,还是不圆满?”
      这问题小易阳答得快了:“对于字砚公子来说自然是圆满的,既见了弟弟一面,又娶了妻子养了老。只不过,那叫子青或是小悦的狐狸就...”
      “就如何呢?”
      “或许是不圆满吧,它的功力都...可它也还了自己的愿,或许它自己也是满足的...我说不好。”易阳抬头看着黑衣男子,期待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黑衣男子瀑布一般的长发,映着湖水反射而出的晶莹的月光,星星点点的光下,男子黝黑的皮肤更显得暗了几分,脸上的表情变化也难以察觉。只是那一双星眸,流出的神采让人无法忽视。
      “对于人来说,就是圆满的,对于妖,却不明所以么?或许这世上就根本没有妖,是不是?”
      换了别人这么问,易阳也许立刻反驳“难道你要说这世上是有妖怪的么”,可是对着他,这么个本身就是个谜的人,易阳却说不出口。按说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不再相信童话传说一类的东西,也渐渐开始懂得人情世故;可是看着眼前这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易阳有些动摇。
      不知何时来到的这里,也不知道是如何走来的,可是,当他拨开层层树影,看到这个奇异的男子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排斥的感觉——不惊讶,不陌生,不厌恶。
      他说故事易阳就听故事,他问问题易阳就回答,此刻他却问世上有没有妖...难道...
      “如果你不问我的来历身世,那么每到月圆之日,我便在此处,为你讲一个关于妖的故事,如何?”

      十年来,听了多少妖怪故事,见了多少奇人异像,人妖共存的观念已经深植心底。
      如今想起这两个问题,却更令易阳疑惑,疑虑所生之处却大有不同。
      这故事是真是假?毫无疑问,既然有妖,自然是真的。
      那这故事结局是否圆满?
      易阳真的不知道。
      窗外的月将盈,扁圆的淡黄色透过薄云隐约可见。
      为什么人不懂妖呢?可偏偏妖都懂得人的心思。这又是为何呢?
      风穿透了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沙沙地吹着稿纸翻飞,忽而静了,稿纸失了力道,颓然落下,停在了某一页上。
      易阳扫一眼内容,不禁莞尔。
      不错。
      那或许真是因为——妖,也有化自于人的。

      夜已深,即使外面的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整个城市被霓虹灯点亮,但是市中心的博物馆却一片沉寂。
      博物馆的管理员用手电扫了一遍寂静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展厅,确认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才安心地将展厅的门锁上。
      “画中仙,画中仙,这千百年来,也只有你能听我说说心里话了。”随着管理员离去的脚步声变得微弱,一个像叹息般的声音在展厅内响起。
      难道博物馆里还有其他人?如果是这样,就是管理员的失职了。不过那位管理员并没有失职,因为展厅里,的确是空无一人。
      管理员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博物馆里,展厅也重新回到一片死寂中。良久,那个展厅中传出更沉重的叹气声:“画中仙,你为何叹气?可是听我说了这么多年的话,听得厌了?”
      那话音刚落,从展厅玻璃橱柜里悬挂着的一副仕女图中,冒出一团白雾来。白雾落到地上,化成一位身着黄衣的美貌女子。那女子走到一柄古剑前,伸手在剑身上抚过,说道:“不是我听得厌了,只是可惜你本是柄绝世神兵,却无端在王墓中蒙尘千年,替你感叹罢了。”
      从剑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似在回答女子的话,又似在自嘲一般:“你与我同栖地下千年,这千年的时光中你还不能明白我心中所想么。”
      “执着未必是好事,能否悟得才是正理。”女子背靠着放剑的展台坐了下来,一束月光从天窗洒下,照亮女子那温婉静雅的脸庞,更显得她有如瑶池仙子般风情动人。
      那剑笑了起来,长笑了几声后说道:“画中仙,你又在说我执迷不悟了。可是啊,这千年以来,除了那人,我这魂不曾为谁有半分所动。那人将我造出,却没有给我共他一生的机会,我不甘心啊……”
      “玄星,那人已经在轮回中转了不知有几番,千年后的今日,只怕不能再见到了。”画中仙也笑着说道,“你也该定下心来,求早日得道方为正事。”
      “除了那人,我不会再认其他人为主。只要能再见一面,我的心愿也就能了了。倒是你,画中仙,这千年中我只见你听我讲述,却从来没听过你的故事。若可以,我想听听你在被封入王墓之前,又有什么样的经历。”玄星笑了一声,将话题错开去。
      画中仙摇了摇头,含笑道:“不外乎是踏青时遇到翩翩少年郎,一见钟情私订终身之类的事,乏善可陈得很,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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