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小楼爷

4、夜来风起

　　吃完饭后，苏影来坐在几案边看书，陆起寒趴在另一边休憩。
　　看了一会儿，觉得烛火太暗，便唤来十五，让他多点几盏灯，顺便问他：“叔父可知道我带了人回家？”
　　十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笨拙的扭身，恭敬道：“回少爷，老爷知道。”
　　“他可说了什么。”
　　“回少爷，老爷什么也没说。”想了想，又急忙道，“不是不是，老爷让我告诉少爷您，悠着些身体。”
　　苏影来一噎，手中的书惊得掉了下去，陆起寒本来就是假寐，听到这话想笑，看着坠落的书，伸手接住。
　　苏影来愣了愣，接了过来，不着痕迹地道：“陆公子好功夫。”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说这句话，陆起寒有些不开心，伸了个懒腰，趴着继续睡，苏影来拿起书让十五下去，等到房里只剩这两个人时，便听到陆起寒闷闷的声音道：“你不必怀疑我，我不会骗你的。”
　　苏影来心里冷笑，你骗都骗过了，再说这些不是晚了。
　　夜深了，苏影来唤醒了陆起寒，让十五带他去了偏房，自己留在主屋，思索着要不要把叶误风捞出来。
　　不知始终，不可妄加是非。
　　没准儿是叶误风做错了呢？
　　“可是苏影来。”苏影来心里想道，“就算他做错了，你能放任不管他吗？”
　　不能。
　　就算做错了，他也得听到叶误风亲自放弃挣扎，否则，苏影来一定要帮叶误风的。
　　四岁那年，父母刚过世，整个苏府上下都把他看做灾星，除了苏启炯和照顾他的丫鬟，没人敢接近他，也是那年，叶误风第一次来到徐州，老龟带着他，是来认识一下苏家的新家主。
　　是个夏天，叶误风当时才三岁，偷听到苏家有个小叔父，长得极为好看，便吵着嚷着要跟着来徐州，叶老爷子又宠他惯了，便吩咐了老龟把他看好，就带了过来。
　　临走了，叶误风又跑下马车，非要到玲珑山脚摘些核桃给小叔父吃。
　　叶家占着京都土壤条件最好的玲珑山，恰好山脚那片石灰性土地适合种些刚从西陵传来的核桃，便种来吃着玩。
　　叶母好劝歹劝，说你摘了核桃之后不得晒几天，怕你到了徐州，那核桃还不能吃呀，你又不是没见过它晒干了的样子，你小叔父看见了还以为你故意给他坏东西，不理你了呢。
　　叶误风想了想，还是不依不饶，叶母说你看你都带了不少东西了，总有你小叔父喜欢的呀。
　　叶误风看了看满箱的金银，很用力地想了想，争辩道：“这是你们给二爷爷的，不是给我小叔父的。”
　　“而且是你们给的，不是我给的。”
　　“我要给我小叔父独一无二的东西，南地都看不着的那种。”
　　说完，又跑走了，叶误风虽然才三岁，跑得却比谁都快，人又小，几下穿梭就不见了，众人又停下收拾赶忙去寻。
　　也是那次，老龟彻底烦了这个麻烦的二少爷。
　　叶误风跑去了粮谷，从侧方的狗洞里钻了进去，偷拿了两颗核桃，他年纪还小，主意却多，不敢多拿，怕被发现，偷偷揣在了袖子里，低着头又跑回去找叶母，叶母一看这小祖宗回来了，便唤着众人赶紧回来，又重新上路。
　　其实，叶家怎么会稀罕这两个核桃，但凡叶误风开口跟他娘亲说一下，便会立刻找人去给他拿，要拿还是一大包。
　　可偏偏，叶母觉得他不过是孩童心性，闹着玩而已，只想催着他快些上车，别耽误了行程；叶误风却觉得母亲是舍不得核桃给自己的小叔父，偷拿了之后，因着娘亲说偷盗要经牢狱之灾，又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罪般，一路上战战兢兢，听人说话也觉得都是在讨论粮谷，生怕被人发现之后，送到监牢里，虽说三岁小孩，怎么知道什么是监牢，但听他娘亲的语气，只觉得是个什么可怖的地方，越发不敢说话，老龟还纳闷，平时那么嚣张，今日倒安生，还以为叶误风水土不服，害了什么病，又是一顿折腾。
　　等到了徐州苏家，叶误风早已累得没什么兴致见自己的小叔父，引到大堂上，给苏启炯行个礼，便匆匆回到客房睡下了。
　　醒来时，被袖子中的两颗核桃膈到了，才想起这么一回事，刚起身想出去找自己的小叔父，便听到轻轻地敲门声。
　　伴随着敲门声，还有一道温柔的声音。
　　“小风，小风？”
　　“可是醒了，我可以进来吗？”
　　叶误风在京都长大，从未听过这般温柔的声线，当下一点也不困了，赶紧开口让对方进来。
　　苏影来刚踏进来，便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童，眯着眼地坐在床上，便莞尔一笑，自顾自去桌边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轻声道：“小风吧，我是苏影来，你可以叫我影来，也可以叫我小叔父，长途跋涉，听你声音有点沙哑，喝些水吧。”
　　叶误风曾经多次幻想过自己的小叔父长得是什么样子，当真见到了，只是惊讶，这世上竟然有这般温柔的男子，而这男子，不过长自己一岁。
　　看叶误风接过水，乖乖地喝了起来，苏影来开始说道：“晚宴要开始了，叔父让我带你过去。”
　　说罢，唤了侍女进来帮他更衣，叶误风突然想起自己袖子里的两颗核桃，便拼命推着那些侍女往外面走，一边拼命地向苏影来摇头。
　　苏影来不知他是何意，却明白他不想让那些侍女进来，暗暗记下了，或许这小公子不喜欢人侍奉，于是便挥手让那些侍女退下了。
　　看侍女走尽，关紧了门，叶误风才偷偷拉着苏影来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准备从袖子里取出两枚核桃，可刚伸手碰到，却摸到其中一个，已经碎掉了。
　　几天的惊心动魄最后换来个这么结局，叶误风心力憔悴，没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
　　苏影来只见他伸进了袖子，也没了下一步动作，突然就哭了起来，饶是心性坚韧，也不过是个四岁孩童，以为自己哪里没做好，弄哭了这小侄子，又怕遭人责怪，不敢叫人来，手忙脚乱地哄着他，轻声道：“小风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或许是他声音太过温柔，叶误风由嚎啕大哭转成了抽噎，颤抖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颗碎核桃和一颗完整的核桃，递到了苏影来眼前。
　　“对不起......嗝......小叔父，我......我不小心搞坏了，我......嗝......我想......对不起......”
　　叶误风边哭边打起了嗝，苏影来终于从碎碎的话中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一软，轻轻拿起那颗碎核桃，思索了一下，将其中剩下的果肉吃了进去，笑眯眯地对着叶误风道：“小风，很好吃的。”
　　“真......嗝......真的？”
　　“嗯，不信你也尝尝。”
　　叶误风这才破涕为笑。
　　苏影来从怀里拿出两张软帕，一张将两枚核桃小心翼翼地装好，另一张帮叶误风擦去脸上的泪珠，一边擦一边问：“那是什么东西？”
　　叶误风开心了起来，回答道：“核桃哦，种在我们北地的，南地应该没有吧，小叔父如果想吃，跟我去北地，我天天让小叔父吃。”
　　苏影来心下笑笑，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啊。
　　嘴上还是应下，接着问：“那外壳是要敲开的？”
　　叶误风点头道：“那壳子硬的很，没有很大力气是敲不开的，在家都是娘亲帮我弄开的。”
　　苏影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想了想，那颗碎核桃怕不是叶误风睡觉的时候压开的吧，这样想着，低头问道叶误风：“那核桃可是睡觉时候压开的？”
　　叶误风听他话，以为责怪自己没有带来一个好的核桃，作势要哭，委屈道：“小叔父，我不是故意的。”
　　苏影来哭笑不得，只能轻声安慰：“小叔父不是怪你，我摸着这核桃皮硬，别弄伤了你。”
　　说罢，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叶误风腰侧，疼的叶误风一颤，苏影来连忙掀起他的衣服，才发现腰部有一块不小的淤青。
　　那时苏影来发现，一个北地的小少爷，竟然比他南地长大的人，皮肤还要嫩上许多。
　　最后苏影来还是叫来了大夫帮着叶误风抹了些药膏，又帮他换好了衣服，拉着他往家宴方向走去。
　　叶误风有些担忧，他想让苏影来赶快吃了那两枚核桃，毁尸灭迹，苏影来不知他内心担忧，只怕家宴来迟，遭人白眼不说，还要受人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他不敢不守规矩。
　　叶误风可能怕极了，便在路上说道：“小叔父还是早些吃了那些核桃，过几日就不好吃了。”
　　哪儿有什么过几日就不好吃的道理，苏影来却是不懂，以为他是担心浪费这东西，南地未见过，苏影来便以为这是什么珍宝，所以安慰道：“好，那等明日，我和你一起吃。”
　　叶误风听他语气温柔，也不管什么牢狱之灾了，开开心心地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