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小楼爷

5、前朝旧臣

　　鸡刚叫一声，苏影来便起床了，按照规矩，先去前厅给叔父敬茶，听早训。
　　苏家家大业大，苏启炯是苏影来父亲的亲弟弟，两人皆为正室所出，除此之外，还有显考（父亲那辈）的侧室的兄弟姐妹，还有显祖考（爷爷那辈）的子弟等等等等，这样一群人，有些搬离苏家，到分地经营生意，有些还住在苏家，于是每天早上，苏家家主都会给未满十六周岁的子弟做早训，无非一些能把人听困的之乎者也。
　　苏家向来奉行中庸之道，做人做事不张扬也不低调，也算是在一波一波的筛选中，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家族之一。
　　苏影来刚打开门，便看到一抹身影坐在墙头上向院里的石缸中丢石子。
　　陆起寒换上了一身白衣，上面印着些浅金色的牡丹花纹，用银线勾勒着袖子边，袖子挽到了手肘处，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无了乞丐模样，倒像个不务正业的小少爷。
　　苏影来向来不爱穿这些明晃晃的衣服，他柜子里的衣服也多半是灰白色的，除了逢年过节，穿些带红的点缀，平常时日，能穿的低调就低调。
　　可今日看了陆起寒穿着一身衣服，竟隐隐觉得还不错。
　　衣服是苏影来的贴身丫鬟初学准备的，苏影来吩咐了是个重要的客人，下人们也自然不敢怠慢。
　　陆起寒见苏影来推门而出，便撑着胳膊跳下了墙头，还未等苏影来说话，便提前说道：“苏大少爷，你看我功夫如何？”
　　苏影来知他胡闹，也就没理他，绕过他向院外走去。
　　陆起寒不依不挠，追上前去问：“你猜我师出何方？”
　　苏影来心里无奈，知道他因为昨日的不信任耍小性子，应付道：“谁人不会翻墙了，你这算什么好功夫。”
　　停了半晌，发现陆起寒没有跟上来，便扭头去看，才发现那人一脸笑意看着自己，冷不丁地道：“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他连翻墙也不会，大少爷您说，跟他比起来，我是不是一身好功夫。”
　　苏影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像极了眼前笑呵呵的少年。
　　“是。”苏影来轻声说，转而稳住了心神，继续向前院走去。
　　还有三个月，就是苏影来十六岁的生辰了。
　　到了前院，陆起寒也不能再跟着他，知会了苏影来一声后，便出门玩了。
　　苏影来一边踏进清心堂，一边心里想着，他本想拿着陆起寒来试探苏启炯的态度，可惜以苏启炯的心性，他什么也没有试探出来，苏启炯好似真的以为他带回来了一个朋友一般，不管不问。
　　可苏影来心里清楚的厉害，他所做一切绝不可能逃过苏启炯的法眼，所以苏启炯一定也在查着陆起寒的来头，他本就谨慎，不确定时定不敢做什么打算。
　　可苏影来敢。
　　他万万不会带一个真的不知根知底的人回苏家，帮他的忙。
　　正想着，迎面碰上了一个人，来人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腰间挂着一块中上等的白玉，这单单一块白玉放到像苏家这样的有钱有势的人家，实在拿不出手，可这白玉上留了一副白墨先生刻上的“白头吟”，指甲盖大小的白玉上密密麻麻的刻上了诗句，一清二楚，这是白墨先生的绝活，现在早已失传了，这块白玉也就价值不菲了。
　　这是苏启炯给她的定情信物。
　　这人叫做墨观言，乃是洛西州墨家的嫡长女，虽说是高攀了苏家，但是为人温婉，治家有方，据说苏启炯去墨家谈生意，恰逢墨观言查账回来。
　　一见钟情。
　　郎才女貌，自是被人津津乐道了许久，成亲后，二人出入均是一副恩爱模样，自是被人奉为模范夫妻，为人称赞。
　　墨观言见他，微微垂首，苏影来也连忙作揖行礼，墨观言生的极好，五官不出彩，放在一起却让人感到说不出来的舒坦。
　　苏影来掀不起一丝涟漪的眸子里，终于染上了一丝真切的笑意。
　　“婶婶。”
　　墨观言应了一声，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轻声道：“你叔父就在里面，进去吧。”
　　说罢，转身离开了清心堂。
　　苏影来扭头看她，苏启炯每日不迟到就算是够好的了，今日竟然早到了，苏影来向来习惯早到，看来苏启炯是专门等他的。
　　应该是猜到，他不会袖手旁观叶误风，既然这样，看来叶误风惹得事绝对不小，否则竟让苏启炯愿意插上一手。
　　苏影来思索一二，抬步踏进了清心堂。
　　苏启炯便坐在正位上，面前摆着一架无弦古琴，苏启炯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宛若看一位故人。
　　苏影来作揖唤道：“叔父。”
　　苏启炯没有抬头，低头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古琴，开口道：“叶二少爷要成亲了。”
　　苏影来猛地抬头。
　　苏启炯还是一脸淡然地道：“是余家三小姐，左相家的三公子请的贵妃娘娘，便赐婚了。”
　　苏影来终于知道，为什么叶误风要打断南纵扬的腿了。
　　余家，是前朝名将之后，虽是投奔新朝，却也是因为前朝皇帝的不仁不义，最后余大将军还亲自斩下了废帝的头颅，之后，余大将军卸下了一身军务，交给了皇帝掌管三军的骨虎符。
　　余大将军膝下无一小公子，大小姐和二小姐长居闺阁，像极了她们的母亲，而余三小姐，偏偏随了他的父亲，刀枪棍棒样样在行，尤其舞的一手好鞭，她手中的赤红软鞭，硬是被她舞成了一段活蛇。
　　仅仅十二岁被任命北征，平了北疆的叛乱。
　　人都道，这世上，又多了一位“九王爷”。
　　“九王爷”并不是个真正的王爷，而是前朝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她瞒着朝廷考下了武状元，多次立功，被封为了外姓王爷，若不是当年乱江一战，恐怕至死也并不会让人发现她是个女子。
　　可见余三小姐，英勇无敌。
　　这位英勇无敌的余三小姐，从小到大，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搞叶误风。
　　叶误风生平喜欢两样东西，一样是名家字画，一样是聚仙阁的醉九州。
　　余小姐不知毁了多少叶误风珍藏的书画，不知砸了多少坛叶误风藏起来的醉九州。两人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将，一位文文弱弱的才子，爱好不同，志向也不同，叶误风觉得余小姐粗俗，余小姐觉得叶误风女子模样，两人自是各看不起对方，水火不容。
　　再说左相南自人，大女儿早夭，二女儿加入宫中，位至贵妃，南纵扬是南家独子，本就飞扬跋扈，再加上皇帝是他亲姐夫，自然是目中无人。
　　本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的南纵扬，有一天，遇上了叶误风。
　　此事说来，颇有些风流，无非是哪家楼里的姑娘被南纵扬看上了，怎奈人家心有所向，南纵扬不服气啊，问道，这人是谁。
　　那女子应对叶误风真心，也知南纵扬不是好惹的人物，便委婉地说：“公子笙歌醉玉楼。”
　　叶误风爱极了聚仙阁的醉九州，每次都能喝得伶仃大醉，耍的一手好酒疯，偏偏这酒疯耍的带着一股潇洒肆意，久而久之，也就多了个诨名，道“醉公子”。
　　南纵扬疑惑，差人打听，费了些功夫，才猜出来这女子心悦的，乃是叶家二少爷，叶误风。
　　南纵扬感觉自尊心受挫，自此，单方面宣布与叶误风势不两立，没想到，根本对叶误风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心里的芥蒂更深。
　　看不惯叶误风的人多了去了，单单一个京都，天天想找他麻烦的人数不胜数，多一个人讨厌他，对他也不痛不痒。
　　可在南纵扬来说，这便是天大的侮辱。
　　这几年来，没少给叶误风找麻烦，叶误风虽是纨绔，却也知道南家惹不得，笑笑也就过去了。
　　看来，南纵扬并不想让他就这么过去。
　　虽说是这样，苏影来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叶误风不应该会做出打断南纵扬腿的事情。
　　“影来，叶二少爷是叶二少爷。”苏启炯终于抬头，目光温和地看着苏影来，真像极了一位长辈。
　　苏影来看着他。
　　苏启炯是极其聪明的，苏影来一直都知道，在他手下，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太聪明了，利与弊能在一瞬间被他看清。
　　这人的能言善辩，这人的表里不一，这人的虚与委蛇，这人的聪慧至极……他连三分都学不到。
　　苏启炯能看透他，定是知道他心中心思，今日才来劝。
　　苏影来突然开口道：“可他在我这里，是叶误风。”
　　那个小心翼翼藏着核桃的叶误风。
　　苏启炯愣了一愣。沉默半晌，才道：“那这次，你便随着叶误风查看一下京都的生意。”
　　苏影来没想到，他竟然轻而易举地让步，警惕性反而提升了一倍，应了一声，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