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夜行》允文允武

38、第十六话（上）

　　第十六话（上）
　　我瞅了眼马望鸿，走了。希望他安安分分的。
　　出了走廊，原本拐弯出大门，听到宅子里连续要命的咳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折返回去，拿袖子遮住口鼻，在门口站停。转头向里看去，病人大部分都躺在地板上，靠在墙上，手里拿了碗热粥。
　　朝王说，他们是暴民。
　　很奇怪地，人群没有交谈，没有情绪，麻木地或坐或站，捧起手里的碗喝粥。
　　他们咳嗽剧烈，飞沫中带着污血，从鼻子和嘴里同时喷出，溅洒在别人的碗里。对方浑然不顾，面色不改地喝下去。
　　地板因为他们的活动“嘎吱嘎吱”响，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一双眼睛突然与我的视线对上了。在我正对面的角落里，秃顶的耄耋老头鼻孔里慢慢淌出血来，血滴引着人中，流过嘴唇凝在下巴末端。
　　“啪嗒”一声落地，穿过万千杂音，我听得格外清楚。
　　老头嘴咧开笑了，舔去唇上的红液。他的模样我很熟悉，尤其是那双眼睛，在哪见过。但是想不起来了……肯定见过。
　　他收起笑容，慢慢低下了头，但目光仍旧盯着我。
　　“别烧她。”老头一字一顿地说，把每个音节都准确无误地传入我的耳朵里。
　　像是解脱，又像恶魔。
　　别烧谁？他还是她？这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说这话？
　　我的心里发毛，不再看，别过头去抬脚离开。
　　去李府通会燕达，他临走前又给我一块蒙口鼻的布条，并告诉我清理的方法：切勿不能沾水，在火上熏烤一炷香即可反复使用。
　　蒙上它，淡淡的苦涩药味扑鼻而来。我摘下了它。
　　我回去给朝王复命，还未进门却看见马望鸿和他在讨论着什么，马望鸿脸色依旧很不好看。李监霖则把自己的衣衫撕得破破烂烂，好装装样子。
　　等了会，我轻轻叩响门板，给朝王行礼，告诉他燕达已去执行任务。
　　“主子还有何吩咐？”
　　朝王把马望鸿稍微推开些，努起下巴：“给你一个时辰，去菜场看看。”
　　我再次戴上布条，展开地图看了眼，往卖菜杂地走去。
　　越是靠近那个地方，脚下的路就越脏，鞋底全是湿漉漉的黑泥和被碾碎的菜叶。即使有遮掩，菜场那种混杂的味道还是轻而易举地进入我的鼻腔。
　　我照着地图看了眼，在一座矮矮的建筑前停下，上下打量。没有门却有门帘，黑色的布幔上，沾满了鱼鳞、鸭毛、动物的血水。我抬手撩起它，刚要走进去，一口浓痰从极其刁钻的方向袭来，闪身一避，擦着劲装下摆过去了。
　　“嘿嘿嘿嘿……”布幔刚好遮住了所有阳光，在光亮抵达不了的第一个角落，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眨着。
　　我眯起眼睛望过去，是个头发油腻、邋遢的中年男人，半躺在摇椅上乐颠颠地看我。他的半边身体是瘫痪的，左手畸形，蜷缩在胳肢窝下。
　　“进去看看？”男人嗓音尖利，歪斜的眼神黏在我身上，“今天……里面有女人生娃娃，二钱银子，看；三钱银子，给你摸。要其他的姑娘，另说。”
　　他的手伸向更加黑暗的地方，拉开身侧一扇小门，腥味直冲我脑门。
　　“小哥，”男人作势要扑过来，“不亏——”
　　“滚！”我皱眉踹开他，大步向前走去。
　　那人被踢翻在地，挣扎着坐起来，在身后不住地笑：“桀桀桀，何必嫌我？都是一样的……”
　　周围黑得连我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只好探出手在四周摸索着慢慢走，时而是冰冷的墙壁，时而是滑腻腻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甚至还摸到过人的脸，他伸出舌头舔舐了下我的指尖。
　　大概有一刻钟？或者再长一点……头顶终于光亮些，朦朦胧胧能看得清路了。
　　还未仔细观察周遭，一个恶劣的飞索贴着地面冲刺而来，企图套上我的脚脖子，我向后急退，背面却也来了家伙事儿，十几根微小的吹针直奔脑门。我双腿发力，两个后空翻。
　　躲开这些武器，才粗略得知这是个又高又狭窄的过道，头顶有重重黑纱蒙着，阳光透过一丝丝的缝隙漏了点进来。
　　绳子呼啸着划破空气的凌厉使我高度警觉，果不其然，又一飞索袭来，我左右借力跳起，想翻上墙头出去。手刚撑住上面往上跃，那飞索巧劲儿十足，会拐弯儿似的，一套就擒到了手腕，我仍想挣脱，“唰”地拔刀，飞快砍断绳子，卯足气力一蹦而起。
　　最靠近黑纱的那一刻，我发现阳光居然是灰暗的。
　　腰身登时一紧，钢丝层层叠叠地缠上来，再无逃脱之可能。逃跑计划失败了，我从高点往下坠，手和脚也瞬间被束缚住，重新被吞吃在黑暗中。
　　依旧是昏昏暗暗的样子，捆在腰上的长物没有送开，它连接着什么机关，把我吊起来转了个方向。
　　脚步声带着一柱一柱的拐杖缓缓上前。
　　光线不足，我眯起眼睛只能看见一双同样黑溜溜的眸子，清澈无比，灵通非常。
　　不知道这人干了什么，旁边冒出来两个大汉，摘掉了我脸上的布条和身上的刺刀。
　　他们的主子又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我。
　　是个女人。长发理得一丝不苟，也着简单劲装，长得高挑，只比大汉矮了半头。体形姣好，容貌成熟，大约四十岁上下，一骨风韵。
　　她用指节敲打敲打我的刀鞘，都未抽刀便说：“专门杀人的。应……顾？”
　　我呼吸一窒，刀柄上有主子的名字。左边的汉子听闻至此，扭头看那女人。
　　“打。一下就够了。”
　　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我就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目眩，缓了一阵想作呕。
　　“把人放下来吧，他有用。”
　　我晃晃脑袋，脸上火辣辣地疼，嘴角更是犀烈，应是被打破了皮。
　　女人毫不避讳地牵起我的手，引导着返回方才的黑暗里。她的手很粗糙，骨节也粗大，与我的手一样满是细茧。
　　我们走得很快，不知在哪停下了，然后她拉着我的两只手放在身侧的冰冷事物上。摸摸轮廓和厚度，大致猜测出这是张桌子。顺着桌子，我又摸到了椅子，拉开坐上去。
　　女人也同样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你想要干什么？”她问。
　　我不说话。
　　我听到她在椅子上动了动，应该是翘起了腿。
　　女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非文青。”
　　她说：“我叫孙靖。”

作者有话说

　　你看得见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