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夜行》允文允武

37、焦飒番外

　　雨夜。
　　“老爷，方公公来了。”
　　婢女兰彩跨过门槛走进主人书房，低头跪下通报。
　　一穿松袍的壮年男子，原站在案前写着什么，听得消息便捋了宽袖，踱至书房门前。
　　水声哗啦作响，不停拍打着屋檐。
　　执着伞的小太监虚虚搀扶，紫衣老太监悠悠走来，身后鳞甲与刀鞘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数跟嚣扈的拔尖羽毛颤着，淋在雨中。
　　那老太监脚步爽利，挥退了带刀的，让他们在府门外侯着，小太监撑着伞把他送到书房门口便不再进去，让师傅入了屋。
　　“方公公，怎么样了？圣上的态度如何？”男子急切地来迎作揖。
　　老太监叹一口气：“侯啊，今晚就动身吧。圣上那里我试试，再帮你拖一拖。”
　　“就……连口谕都没有吗？”
　　“焦侯，你还想不想活了？”方晴咬牙，“十三道折子，通通弹劾你！还口谕？圣上没有斩立决已经很仁慈了！”
　　焦侯瞪着眼睛：“太子处境凶险……”
　　方晴抓了他的手，上前一步，用了极低的声音：“我亲眼看见，龙案上昨日放着已拟好了的御旨——罢黜太子、新立储君，不过今天就没了。我估计啊，皇上他是下不了这个手，到底是自己的骨肉。
　　“但你们家不一样！多少人等着你这一刻的落魄啊？多少人等着在你冢上唾弃一口？侯，今天就听我一句劝，真的，快快走吧……”
　　“方公公！”门外突然有人中气十足地喊一声，“约谈好了没？老钱还等着捕重犯焦侯呢。老钱是个粗人，心急得很。”
　　焦侯心中大骇：“那是钱锶的兵？”
　　方晴一挥袖：“别管他，就是吓你的，有我在他不敢乱来。”
　　“不！钱锶来了就代表侯，真的孤家寡人了……”焦侯脸色惨白，“他与我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他来抓我，太子这是、这是打算弃了焦家，明哲保身——”
　　一支利箭穿透脆弱的窗户纸，在方晴的脑门正中心崩出一朵血花！
　　“方公公！”焦侯大叫一声。
　　钱锶说：“逃犯焦侯谋杀方总管，立捕！”
　　门被踹开，一队龙精虎猛的林卫闯了进来，尖尖的矛头全都指着他。
　　“不是我杀的！”焦侯吼道。
　　“管你杀没杀？反正人都死了。”钱锶身着银甲走过来，朝着他膝盖后面踢上一脚，“绑起来，给我搜！焦家家门余孽甚多，抓到了，带到我面前来绞杀！三颗人头，官升一阶！”
　　“慢着！”焦侯被捆住无法动弹，在地上扭动，“让我最后做一件事……”
　　话还未完，鼻梁上就挨了一拳，鼻血直流，酸痛不已。
　　钱锶甩了甩自己的手：“有什么好说的？带走！”
　　“看在我俩的交情上……不，看在我曾经向皇上举荐过你的份上，能不能，再让我最后做一件事？做完了，随便你怎么样！”焦侯被两人抓住了双臂强行往外拉，不住地回头劝喊。
　　钱锶闭了闭眼，不耐烦地“啧”一声，挥手让人放开他。
　　“给你半刻钟，快点！”
　　焦侯急忙跑到屋门口，在雨中看着被抓来的，还穿着睡衣的小焦飒哭着挣扎。
　　“阿耶！”才六岁的小焦飒吓得尿了裤子，细弱的脖颈在钱锶的兵手中不住颤抖。焦侯使劲扒开那人的手掌，半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儿子，头埋在小孩的肩窝里。
　　他凑着焦飒的耳朵说：“别哭，还记得门前六婆的铺子吗？过会你拉上咏儿拼命跑出去，看到六婆就左转，再左转，往前跑一段，最后右转，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躲上个一月，再出来。”
　　“记住了么？悄悄说与阿耶听一遍。”
　　可小焦飒只是哭，紧紧攥住他的衣摆喊“阿耶”。
　　“你听懂了没有焦飒！”焦侯终于忍不住流泪，最后再抱一次儿子。雨点子越发的大了，抽在眼皮上都教人睁不开。
　　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
　　“好了没？”钱锶上来一把拉开父子二人，“反正也就隔几个晚上，你们到地府再相会。”
　　焦侯甩开他的手，给儿子整理衣衫。钱锶一巴掌打上来：
　　“老子的老母刚死了不久，妈的，丧事还没办就被召来了……别磨叽！”
　　焦侯脸被打到了一边，爬起来时老泪纵横，却没多加反抗，看起来是死了心。焦飒也被捆住，在背后打了个死结。
　　一人抽了刀架在小孩脖子上，白森森的刀面淋着水。
　　却在那明晃的锐锋砍他儿子的一刻，焦侯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数名林卫，咆哮着奔来，张嘴往那欲杀人的兵大腿上狠咬一口！
　　被咬的惨叫一声，手上的刀失控地戳划，直接把焦侯的左手削了下来。
　　焦侯疯魔了般，任由手上血液四处喷溅，张着血盆大口，不顾一切地向钱锶冲过去！
　　焦飒拉起身边的一名稚童趁乱跑出去，身边的所有事物幻化成了各色各样的线条，离他们飞驰而去。
　　看见六婆的店了，左转。咏儿在身边哭喊。
　　焦侯的腹部被数根尖器捅穿，肠子被搅得掉了出来。
　　再左转。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十几个男人把焦侯的拼死一搏给拦住了。
　　往前跑一段。快到了，快到了，力气渐渐没了……
　　钱锶站在原地没有动，端详着面前这双垂死的招子，有点像他的母亲死前流露出的眼神。
　　最后右转。
　　“老爷！”兰彩悲恸无比。
　　焦侯临死前笑了，看得钱锶阴森无比。眼睛一翻，二品总督就这么去了。
　　追兵距离焦飒只有一步之遥，来者功名心切，投出了自己手上的长矛。
　　焦飒在这一瞬间赫然明白了为什么要带咏儿出来。他是伴读的书童，比自己小一岁。
　　“咏儿，对不住。”
　　小小的孩子被抛到了空中，柔嫩的身体迎接上冰冷的矛头。这一击带着成年男人全部的力量，光凭咏儿当然挡不住，长长的武器整个穿透了身体，带着血水刺向焦飒。
　　他在这生死关头扭转上身，锐器擦着肩膀过去了。
　　“少爷！”
　　焦飒筋疲力尽，头脑昏涨，不知在哪里伸出的一只手，把他往怀里一带，脱了险境。
　　与此同时，焦府中的钱锶面如菜色，脑中嗡响，手上颤抖着抓住书案上的一张薄薄的宣纸。
　　“焦侯口供：太子挟我全家性命以胁钱锶调取虎符……锶不应……我身死，锶献虎符予太子！”
　　三司会审，纸末加印。右下角有小字：抄录。
　　焦飒发起了高烧，忘却了自己的一切。亲人、身世……除了名字。在冰火两重天中神志不清地睁开眼，他只见一个高大晃动的黑影。
　　“叫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