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夜行》允文允武

36、丑四番外

　　Culaccino
　　【100%】
　　混混沌沌，身上有点凉，我就这样醒过来。眯着眼睛抬起些头一看，怪不得凉呢，柔软的被子被我踢到右手边去了，只剩肚子上盖着的一个角。
　　我又转过头去看斐青。他轻轻地打着鼾，蜷起身体侧过来睡。弱弱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连睫毛都温柔了起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梦呢……
　　闹钟突然响了，滴滴个没完，斐青眼皮一抖，迷迷糊糊睁开眸子。
　　他坐起来呓着什么，穿过我的身体，将闹钟关了。
　　七点了，斐青今天上午有网课，不能再睡了。我催促他穿好衣服，别冷着了。他不理我。
　　跟他走出卧室，到了洗手间停了下来，我和他的手交叠在一起拉上了门。里面开了灯，我站在外面靠着墙，静静地等他。
　　【98%】
　　斐青洗了脸出来，一扫之前睡懵了的样子，很有精神头。
　　“你想吃什么？”我捏着他的肩膀问。
　　斐青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拿出一个蛋，还有一条培根肉放到桌上，然后再拿来两片面包和生菜。
　　“今天吃三明治？”我说。
　　他熟练地打着蛋，说：“今天吃三明治。”
　　斐青很会做三明治，忙活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成了，很香，做好了放在桌子上。他又想挤点沙拉酱，我一听这个词就犯恶心，于是在他耳畔说：“我不喜欢吃这个。”
　　斐青不听我的，还是加了点，也没加太多。他准备坐下来的时候踢到了脚边的牛奶箱。
　　“别……”我伸手阻止他，“你一喝牛奶就要肚子疼。别喝。”
　　斐青顿了顿，抽出一瓶来看看，又施施然放了下去。
　　【95%】
　　他抓着三明治一口咬下去，满足得眯起了眼睛。我馋兮兮地问他：“给我一口不？”
　　斐青又咬掉点，抓在手里往旁边放了放。我笑嘻嘻：“不跟你抢。我吃这个。”
　　我吃他掉在桌上的残渣。
　　【91%】
　　“太阳很好呢。去阳台上课吧。”我指指窗外。
　　斐青去阳台上站了会，就搬了笔记本和书过来。网课还没开始，他先预习起来，看会别人的录课视频，做着笔记。
　　我趴在他旁边，手枕着脸，看他。透过太阳，我都可以看到斐青脸上的汗毛，细细软软。
　　【79%】
　　网课上了两个小时多一点，关掉电脑时正好十点。
　　他把作业都写完了，坐在桌旁歪着头。突然向我的脸看过来：“下面的人在做什么呢？”
　　我呆了呆，才发觉他的眼神没有焦距，自言自语。可我还是露出牙齿笑了：“去外面走走吧。”
　　他望望楼下，没什么人，却又懒洋洋地瘫在了椅子里，揉着眉心。
　　“走吧，”我覆上他的手，“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好不好？很不容易才见到你……”
　　“啊，险些忘了。”斐青打断我的话，想到了什么，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他的卧房走去。打开了门，听到他轻轻叹气，从床头柜那里取了样东西出来，神情专注虔诚。
　　“……”
　　是一个相框，里面装着一格相片，上面印的男孩明朗地笑着，支着下巴，唇瓣微张。可以想象到他在拍照时还在说些什么，且有滔滔不绝之意，欲说之精彩。
　　相框很干净，玻璃锃亮，没有落灰的迹象。
　　只看斐青用袖子擦了擦表面，又用手指描绘男孩的五官，眼底忍不住泛了波澜。
　　“好想做个梦，陪陪你，看看你。”他说。
　　【70%】
　　斐青最终还是带着我出去了一趟。去的地方不远，对面的大公园，空气清新，若静心逛下来蛮舒服的。
　　公园里人很少，我们俩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晒晒太阳，看看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考虑，走得累了，就靠在他的背上让他拖着走。
　　我喋喋不休，什么事都说，逃课来公园、合伙买个煎饼果子我吃了大半、还有趁着他上厕所我恶作剧，害他尿了一裤子云云，记得太清楚了，讲也讲不完。
　　“哎唷？”斐青走到人工湖边，看向马路对面一个卖吃食的小摊子。层层蒸汽淹没了小贩的脸，不过我瞧见了她的一双老手，皮肤松弛布满皱纹，偶尔沾上了油汁在围裙上捋几下。两手巧着，捧了面团那么一转，一捏，精巧的小点心就成了形。一字排开，等着熟。
　　这手法，在我记忆中只有那时校门口的蒋嫂能会。过了这多年，她竟换了地方搬到这儿来了。
　　我挺兴奋：“买几个我们吃，尝尝味道有没有变。”
　　斐青听话地去了，我跟着他。那小贩还真是蒋嫂，却没认出我俩来，冷漠地做着点心，眼睛盯着斐青，待他付款。斐青打开手机解锁，输入了几个数字，凑上去看，略是一愣。
　　“记这个日子干嘛啊……”我小声嘟囔。
　　【58%】
　　中午饭随便对付了一顿，斐青带我回家。果然散散步心情会更好，我随便开了个调，哼起曲来：
　　“阳光照进现实
　　我沉沉醒来
　　感觉你不会再按照常理出牌
　　曾那么了解你
　　但现在好像一切都在变化
　　……
　　但请你保持清醒
　　他们在虎视眈眈
　　你若熟睡不醒
　　他人便乘机图谋……”
　　我华丽地转个身，定好造型潇洒往身后的沙发一倒，铺天盖地的柔软汹涌袭来，包裹住我全身。
　　斐青打开了投影仪，拿着遥控器点点点。我非常配合地靠在靠垫上，翘起二郎腿。
　　周遭灯光暗下来，暖空调打开，斐青往我身边一躺，按了播放。
　　百代电影公司的标志先开了场，我说：“法国片呐？”
　　男主角在乡野间开着车，给了几个脸部特写镜头。赫然一个沧桑老男人。
　　“她是洛
　　清晨简简单单穿着袜子
　　身高四尺十寸
　　穿着松裤的时候是洛拉
　　在学校的时候她是多丽
　　她书面上的名字是朵丽丝
　　在我怀里——”
　　我坏笑着转头看向斐青，没想到他居然会挑这种电影，闷骚实锤了。
　　斐青小心翼翼地念出台词：“她永远是洛丽塔……”
　　与电影不差一分一毫，两个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你看过？”我指着他。
　　他眼睛直勾勾地放在投影幕布上，没回我。
　　不对。不对不对。电影我应该是看过的。
　　不对。不对不对。公园我也应该是去过的。
　　都不对！三明治我也是吃过的！
　　对，就在我死去的那天。
　　【45%】
　　远处的大学钟声准时敲响，敲了四次，掷地有声。汉伯特用力地扇了洛丽塔一巴掌。与此同时，斐青也垂下了头，昏昏睡去。
　　洛丽塔尖叫着在雨中跑出去。
　　我尽量再靠近斐青一点——至少让他看起来倚在我身上。
　　出事的那天，我在斐青的床上醒来，早餐是他亲手做的三明治加牛奶，还有一两颗蛋。
　　然后去阳台上课。
　　去公园散步，再买两个点心。
　　下午看电影，我看得高兴，斐青却因为无聊睡着了。他倒下来的那一刻，我用肩膀接住了，慢慢将他放平至腿上。他的头枕着我的膝盖。
　　【49%】
　　五点多，电影早早结束了，系统停止播放退了出去。斐青也才悠悠转醒。
　　他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活动活动。然后不停看手表掐着时间，抓起钥匙开门出去。我猝不及防，赶紧跟了上去。
　　街两旁的路灯挨个儿亮起来了。斐青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口，我也跟了一路，他几乎要跑起来，好几次都差点追不上。
　　直到他站在了路中央，头顶上的红灯在黑夜中闪耀着，车笛拼命地响，轮胎刺耳地摩擦地面。
　　【40%】
　　【37%】
　　【31%】
　　【25%】
　　……
　　如此的熟悉，我竟也是这么死的。红得让人发昏的交通灯，还有急刹的尖叫。
　　在这一刹那，我不管不顾地奔向斐青。就如上学时，熬过了长长的暑假，二人张开双臂，欢呼着向彼此跑去，紧紧相拥。
　　斐青被我扔了出去，跌倒在路边。
　　“丑四？！”
　　【2%】
　　丑四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机，体征平稳，窗帘拉着，只有床头的一盏小灯温柔地闪烁。
　　我笑着掏出手机，输入数字“20141023”。
　　零点。我的日历没有前进，从2014/10/23回到了2014/10/23。
　　【1%】
　　丑四醒了。
　　他睁开了眼睛，特别缓慢地坐起来。眼里流淌着如时间一般的平静，却藏不住轰轰烈烈的心。
　　我最爱的人，我只能再陪你一分钟。
　　【0%】
　　我们热烈相拥。在倒计时中流泪，狂喜，又悲伤。

　　*歌曲：《Redbone》-ChildishGambino
　　*电影：《一枝梨花压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