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桃枝血》凰栖

9、宿命相逢

　　谢家的祖坟在京城之外的栖风山上，谢家一直以来都是京城望族，当年新皇登基，从前的太子三师，太子太师南氏、太子太保傅氏、太子太傅谢氏，三位老臣并尊，彼时的谢家是何等的风光，当朝皇后李氏还是谢太傅的表妹，可是八年之前，尚未弱冠的太子联合禁军谋反，皇后自缢而死，谢太师被杀，皇帝怜悯师徒情谊免了株连之罪，谢氏满门被逐出京师，迁往岭南。
　　李皇后素来贤德，并不是现在皇帝后宫里勾心斗角、居心叵测之流，她的案一直都是一个冤案，苏绾仪记得很清楚，后来谢长宇在上位的过程之中，就将此案重翻，洗刷了谢家十几年的屈辱，也扳倒了琳贵妃和南家。原来当日琳贵妃模仿皇后李氏的笔迹，传出皇后手术予太子与太傅，称皇帝病重、二皇子意欲逼宫，让他们进宫驰援，实际上琳贵妃与南太师暗中布局，引得皇帝看到的是太子与皇后意图谋反的局面，皇帝悲痛之下，诛杀太子与皇后，谢太傅作为皇后的表兄也被牵连而杀。

　　栖风山上种满松柏，傲然立于天地之间的柏树森森，像极了过去谢氏族人不与世俗争利的风骨。苏绾仪听说，昔年谢太傅临朝，其高风亮节是驱散朝野之间混沌之气的清风明月，她年纪轻，不曾见过当年谢太傅的模样，但是她见过最像谢太傅的谢长宇，那个龙章凤姿，潇洒肆意的翩翩少年。
　　可叹的是茫茫天地之间，谢家似乎只剩下了眼前谢长宇与谢思敏两个人，其他的人七零八落，流散于天地之间。苏绾仪借了一匹马，飞奔出城到的栖风山，风灌进她的衣袖之间，飞扬的衣袂犹如天际的云霞。苏绾仪在临近谢家祖坟的时候，就下了马，将马匹拴在一棵树上，就徒步走向谢家的祖坟。原本的谢家还是京城之中的权贵豪门，陵寝都修建得十分肃穆气派，如今多年未曾有谢家的人涉足，坟头上都已经生满荒草。苏绾仪以前独身行走于此处，必然会害怕，但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此时就没有特别的心情。

　　只是一路走来，惊起了不少栖息于树上的寒鸦，乌鸦呜咽的鸣叫声犹如人的悲泣。她循着坟茔之间燃气的青烟找到了谢氏兄妹。如今的谢长宇十五岁，依然是一个身形玉立的翩翩少年，他穿着白色粗麻衣服，带着小妹跪在母亲的坟前。谢长宇的母亲是姑苏一个书香世家的女儿，从小饱读诗书，家教严格，为人处世甚有规矩原则，即使后来深处于家门败落的逆境之中，这个奇女子也从未松懈过对谢长宇与谢思敏的教导，大约这也是谢长宇持身自省、遗世独立的一个原因之一。
　　“什么人？”谢长宇原本一直跪在母亲的坟前烧纸，他的腰间还携着一柄长剑。苏绾仪没有记错，这柄剑是谢家祖传的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名曰守心，此剑价值千金，而谢长宇在最落魄之时却不愿意卖掉此剑，苏绾仪甚是佩服。
　　“过路人。敢问公子可是谢家的大公子谢长宇？”她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女子此时此刻站在他十步之外，谢长宇的武功不低，耳力惊人，自然觉察到苏绾仪的存在。谢长宇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道：“你好好待着，没事的。”随后方从坟前起身，走向苏绾仪。这个少年容貌清癯，五官深邃，一双眼睛仿佛幽深的寒潭，即使他如今只有十五岁，幼年的惨痛经历却令谢长宇过度的早熟，此时的他已经很有成年男子的风度。

　　谢长宇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姑娘，他只看得到她斗篷之下的半张脸，那半张脸十分小巧，肌肤细腻如凝脂，下颌的曲线优美流畅，一看就是未经风雨、保养得宜，腰肢纤细若流纨，她站的笔直，谢长宇一瞬间觉得自己眼前立着一把锋利的长剑。此女出身不凡，谢长宇却不觉得她的身上有半分骄矜之意。谢长宇将手按在自己的剑柄之上，奇道：“此处已无路，姑娘想必是走错了方向，迷失在山野之间。在下正是谢长宇，不知道姑娘又是如何认识在下的？”
　　她低声一笑，抬起头看他，眼神之中却是无限的迷茫：“我没有走错，因为我今天就是特意来拜谒谢太傅，还有谢公子的。”“谢太傅……”谢长宇念叨了一下先人，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姑娘难道不知道，如今天下已然没有谢太傅了。”他这下看清楚了这个女子的面容，她生的实在是美，娇艳可人如同三月春桃，这个女子有一双妩媚的杏眼，眼角微微扬起，令她的眼中平添了几分凌厉之感，谢长宇明明没有见过她，可眼前的姑娘却给她一种熟悉之感。

　　“斯人虽已逝，英魂常在心，只要我们觉得他还在，他就一直都在。难道谢公子也相信，自己的先祖会是朝廷的佞臣，逼宫的乱党吗？”苏绾仪这番话触动了谢长宇的心，他的母亲一直以来都告诉他，谢家当年是蒙冤被贬，教他好好读书，日后以科举之路重回京城再查谢家之案。这个姑娘看起来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当年谢家案发的时候，也不过是两三岁，怎么会知道谢太傅蒙冤呢？苏绾仪见他脸上犹有防备之色，便解释道：“家母素来仰慕谢太傅的胸襟气度，时常与我说起谢家的往事，所以我对谢太傅一直心存敬畏，不信他是叛臣，故有此行。”她的话说的得体恰当，也很容易取信于现在的谢长宇，苏绾仪心中的实际想法就是来见见谢长宇。

　　她此番话勾起了少年的伤痛记忆，家族事发的时候，谢长宇虽然只有七岁，可已经开始记事，他曾经也是京城之中万千宠爱于一身，不曾吃过苦，不曾挨过饿，一朝家族败落被驱逐，谢长宇的生活可以说得上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一个女子在他面前悼念先人，他自然也很容易想起昔年平静的光景，此时脸上心里有不少悲戚之意。谢长宇忍痛说道：“那倒是多谢姑娘了，谢某原以为，京城之中，已经无人记得祖父了。若是祖父知道，如今世上除了我们谢氏族人，还有人知道他的冤屈，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欣慰的。不过方才姑娘说是要来看望我的，这又是何意呢？”苏绾仪款步上前，站到他的面前，道：“谢公子，我知道您是谢太傅的后人，所以我想谢公子一定不是一位寻常的人物，所以特意想见，您身上背负着谢氏一族日后的荣辱，还请务必珍重，日后的路途漫漫，千万小心。”

　　谢长宇的肩膀猛地一颤，他向后退开几步，拱手道：“多谢姑娘，谢某一定不会辜负先人的期许。只是，谢某想请教姑娘的姓名，今日之情，来日必还。”谢长宇，你也真是孩子气啊，她随口编的话，他竟然感动到了，还说来日要还她的情。也难怪，眼前的少年过的都是辛苦的日子，受尽世人的冷眼，但是她未将这份情绪流于脸上，这个姑娘表面依然是一幅沉静微笑的样子。不过她一向都知道谢长宇言出必行，是少有的正人君子，这个少年的正义着实令她惊讶，前世如此，现世依旧如此。“我对谢公子没有什么情，谢公子大可不必如此，不知道谢公子可否允我祭拜一下谢家的各位先祖？至于我的姓名……以后与谢公子京城再见的时候，再告诉也不迟。”她十分诚恳地问道。谢长宇焉有不答允的道理，他后退几步，为苏绾仪让开道路，按理说苏绾仪确实应该祭奠一下谢家的先祖，若非他们教导出谢长宇这般出色的人，前一世自己也未必会走到一代妖后的地步，其间谢长宇也帮了自己不少。

　　当她走到谢母的坟前之时，谢思敏起身对她见礼，这个女孩身量瘦小，脸色黄黄的，看起来平时吃的就不好，苏绾仪心中升起一丝怜悯之意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面颊，只听见少女弱弱的嗓音：“思敏见过姐姐。”她怯弱的模样想来是因为苏绾仪是一个生人，有些怕生的缘故。谢思敏今年只有八岁，这丫头还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平日里又过得那么不好，也不知道谢长宇能不能照顾好她……
　　“你别怕。”苏绾仪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跪下来说：“我只是想给你娘亲也烧点纸。”谢长宇把谢思敏揽进自己的怀里，他们兄妹相依，对于苏绾仪来说更是触动，谢氏兄妹的遭遇这回是她亲眼所见，她在侯府之中虽然不受人重视，可是越矜华掌事期间，也是衣食无忧的，而这对兄妹如今日子怕是更加艰难。谢长宇抬头望了望天色，说道：“看姑娘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现在天色已晚，还请姑娘早点回去吧，若是回去晚了被家里发现，可是要责罚的。”
　　她这才晃过神来，也是自己已经在外面晃了一天了，再不回去越矜华她们都应该发现自己出门乱跑了，苏绾仪道了声谢，便把自己袖中剩下的银子拿了出来，还剩下一百五十两银票，苏绾仪收了张三十两的银票在袖中，便把它一股脑地塞进谢长宇的手里：“你记得，这是本姑娘借给你的，以后可要如数奉还。”
　　苏绾仪也知道谢长宇根本不愿意收一个姑娘的钱，就当他打算把钱还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却被苏绾仪一把按住，女子十分郑重地说道：“谢公子，我知道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但是谢家如今是什么光景我也知道一些，以谢公子的才学和心性未来必然可以出人头地，这笔钱你一定还得起。如今谢小姐还小，自然要多吃一些，而且谢公子平日里进学也有开销，你一定用得上。”

　　“我拿走了它，那姑娘怎么办？”谢长宇自己愿意吃苦清贫些倒也无妨，只是他到底不愿意自己只有八岁的妹妹也跟着自己受罪，他的思敏如今本应该长在深闺之中，与眼前的这位姑娘一样锦衣玉食。苏绾仪歪着头，低声一笑：“我平时哪里用得上那么多的银子？你也说了，我是官宦家的小姐，哪里有地方使钱呢？”她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这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模样。
　　谢长宇只觉得手中的银票有千钧之重，这一日他承了一个陌生的官家小姐的情，可又真的如她所说，他们以后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吗？这一份情，他以后又真的还的上吗？“姑娘……您的心意、您的情意，谢某心领了，我们三年之后，京城再见。日后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谢某在所不辞。”谢长宇母亲去世他要依照规矩服丧三年，三年之后的秋闱按照过去历史，就是他拔得头筹，再进京春闱，一举高中，现在的谢长宇当然不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他也只能许诺，不过科举却是谢长宇唯一的回到京城的道路。

　　“谢公子，我想问你一件事情，我昨日听到了一个故事，如果有一天，一个对你知遇之恩的人，要你做一下于天下于朝野不利的事情，你会做吗？”苏绾仪忽然问道，少年搂紧了自己的妹妹，她只听到他斩钉截铁的声音：“不会，谢某此身，一为重振谢家门楣，二为严遵祖训，匡扶正义，锄奸铲恶，所以于天下不利的事情，谢某断然不会做。即使那人对我有知遇之恩。”
　　苏绾仪挑了挑眉，道：“所以啊，谢公子，你先不要说什么报答我的话，也许以后我会让你做一些坏事呢！不要用这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看我，除了敬佩你的先祖，我还有别的目的……”在收到了谢长宇和谢思敏不敢相信的眼神之后，她烧掉了手上最后的黄纸，然后起身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有点事情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希望以后谢公子可以帮我想明白。”
　　“不知道姑娘想知道什么事情呢？”谢长宇知道她要走，于是打算起身相送，只见女子抬头望着天边舒卷的云岚，眼底有他看不懂的哀伤，苏绾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就负手离去。谢长宇望着女子缓缓离去的背影，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孤独之意，这样一位女子，她的身上又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小小的谢思敏悄声问道：“哥哥，哪个姐姐是谁啊？”
　　谢长宇答道：“我也不认识……我们以后就会知道了。”他以后必然会回来，与她在京城重逢。他攥紧了拳头，带着仇恨，也带着期待。不过谢长宇不知道，这是他们宿命的相逢，他与苏绾仪的命运，两生两世都注定要纠缠在一起。